而今再入宫城,那些棱角磨得圆润,心境亦平和了许多。
谢珩在麟德殿中接见了他,年轻的帝王高居龙椅中,虽只是家常衣裳,眉宇间却愈添英气,尊贵威仪。
姚谦跪地叩拜,谢珩令他免礼。
两炷香的功夫,姚谦挑了要紧的来说,谢珩偶尔颔首,似是赞许。
述职已毕,谢珩似还有要事,只命他在京城暂留数日,等候吏部文书。
姚谦应命告退。
出了麟德殿,走在宽敞宫廊间,方才的稍许紧张忐忑消去,才不由得瞥向皇宫西北侧。
触目所及,唯有殿宇雄浑,楼台高耸。
宫阙深深,不知她处境如何?
据杜鸿嘉所说,谢珩登基后勤政爱民,后宫专宠一人,妃嫔之位尽数空悬,想来是极疼爱伽罗。夫妻相谐,琴瑟和鸣,她嫁给了这世间最英武尊贵的人,有荣宠在身,儿女绕膝,应是圆满了。
姚谦瞧着瓦上琉璃,吐了口气。
回到客栈后,同徐兰珠收拾些东西,出城祭拜徐老夫人,见老夫人旁边添了个小坟堆,无碑无字,凄凉冷落。那应是旧友受他托付偷摸立的,昔日荣宠无双,弄权骄纵的左相,到头问罪被斩,丢在乱葬岗上无人敢收,只留了这衣冠冢。
祭罢回城,去探望傅姮母子时偶遇来送东西的傅良绍,得知谭氏如今病着,养在傅宅。
姚谦遂买些糕点,前去探望。
昔年在淮南时,他是高探微最得意的弟子,能入国子监中读书,也是受了高探微的举荐照拂,恩情很深。只是上京后诸事波折,他误入歧途迷了心窍,因舍弃伽罗而自觉惭愧,无颜再见恩师,哪怕高探微被贬谪受苦,也不曾去探望过半次——那时姚谦就知道,他的行径忘恩负义,受人唾弃,却连提笔写封信的勇气都聚不起来。
数年过去,当时的复杂情绪敛藏心底,他悔也无用,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去探望师娘。
……
谭氏当然认得姚谦,旧事已远,他能来探望,她倒也颇高兴。
问及近况,姚谦便将在治地的见闻说给她听。比起昔年的意气风发,温润如玉,他的神采已有收敛,然而侃侃言谈之间,却都关乎百姓生计,甚至连凿井取水所用的银钱,百姓税赋劳役都能说得一分不差,由民情而论政令,颇有见地,早已没了从前自负才华的盲目沉浮。
谭氏甚为欣慰,留他用午饭。
用至中途,却见谢珩和伽罗又微服出宫,来傅宅探望。
谭氏习以为常,笑吟吟地迎出去,姚谦却是诧异,忙跪地行礼。
隔了许多年再见到伽罗,她跟记忆里的少女已截然不同。柔情滋养之下,她的容貌比从前更增娇艳,眼角眉梢添了妩媚风情,脸颊嫩白如旧,噙着笑跟谢珩说话行来,眼波顾盼,神采焕然。满头青丝尽数盘起,鬓间簪着飞凤步摇,衔了串珍珠在耳侧微晃,金玉装点之下,光彩照人。身量也长高了许多,修长丰盈,朱裙曳地,腰悬宫绦,行走间环佩叮当。
看到门前的姚谦时,伽罗微露诧然,却也仅此而已。
饭后伽罗陪着谭氏说话,谢珩却召姚谦到院中,君臣二人对坐在石桌旁。
那日麟德殿中因有旁的要事,有些话谢珩并未细问,此刻得空,正宜深谈。
……
“看来这几年在麟州,感触倒是不少。”听罢姚谦回禀,谢珩随口道。
姚谦笑了笑,“做过荒僻之地的衣食父母,才能知道百姓疾苦,当日皇上的勉励,微臣时刻记着。微臣生于淮南,虽然家境贫寒,却也是长在温山软水,富庶之地。后来上了京城,朱门酒肉,贵家绮罗,更是迷人眼目。直到麟州这几年,才知百姓生计艰难。朝廷收其赋税,一政一令,都关乎庶民生计性命,微臣食君之禄,自该牧养百姓,勤恳谨慎。”
因见谢珩心绪甚好,还讲了在麟州的故事见闻,说一样不甚起眼的小政令,如何造福一方百姓。
“这些都是书中读不到的。” 谢珩颔首,“楚州长史之位空缺,朕已点了你去。”
姚谦稍惊。楚州地处淮南,十分富庶,其中一处大县的税赋能轻易压过整个麟州。
他原是麟州僻县的小吏,陡然升任楚州长史,官职上连跳数级。
谢珩却只淡声道:“敢接吗?做过户部主事,也做过县令,这担子不算重吧。”
姚谦怔了怔,旋即端然跪地,“微臣跪谢隆恩,定不辜负皇上栽培!”
跟在徐相身边许久,姚谦当然明白谢珩如此安排的用意。感激他宽宏不计旧仇,更感激他赏识栽培提拔,深深叩首下去时,姚谦心中曾熄灭死寂的火苗重新燃起。
只是这回,已不再年少轻狂,不再好高骛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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