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下)蔷薇石英,爱慕也透明
我见笑什么啊?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明明是我把他给弄成这样,现在他跟我说“对不起”,可是我保证我比他更难过,真的,我非常非常难过,他一走我的眼泪就掉下来了。想起来真是惨痛的经历,以后谁想讽刺我,只要说,她把别人给亲的流鼻血了。我轻则无地自容,重则心口绞痛,而死。
我抹了一把眼睛,手背蹭在枕头上,湿了一大片。
这是我自己的小房间:硬板床,一个书桌,一个衣柜,一个洗手盆,已经是连级待遇了;打水上茅房得去走廊一边的盥洗室,洗澡要走十分钟,跟通信连的女兵共用冲凉的小浴室,水总是咸滋滋的,刚来的好几天身上都会痒;我不喜欢用蚊帐,怕喘上不来气儿,三天以前托人通过从广州送给养的船带来的隆力奇驱蚊花露水,我每天得全身涂抹三次,比吃饭卡点卡的还准呢。其实防蚊子我还有一层保护,墙角两个蜘蛛伸开脚已经有手掌大了,每天稳坐中军帐,蚊子蛾子——凡是我秉烛夜读的时候进来的昆虫——它们一律笑纳。我后来觉得害怕了,有一天我看它俩的时候,有一只面向我张嘴,我好像都能看到它的牙了,请小班长过来给它们弄走,他说都可以拿到炊事班去加菜。
我翻个身,我遭这罪其实是为了跟莫凉在一起,可是,他,他被我亲的流鼻血了。
我枕头旁边的座机大半夜里嗷嗷的叫起来,把人的脑袋都给闹得裂了。
我接起来,没有好气:“找谁?”
“菲菲。”
“莫凉哥哥。”
“……”
“你怎么还不睡啊?很晚了。不是,太早了。”
他在另一端轻轻笑。
“你一直干活儿到现在?”我问。
“睡不着,我就自己把机器上的小关节再校验一下。”
“都装好了吧?”
“装好了。后天就可以安排第一台落海底了。”
“......真好。”
“明天有渤海采油队的人再来验收,我们这一队可以休息一天。咱们,”他停一停,“咱们去看场电影吧。”
我真想立即说“行啊”,张张嘴巴说:“你不是流鼻血吗?”
“我要是还流不就死了?”
“那你明天还流不了?”
“争取不流了呗。我就是,上点儿火。”
我一下子笑起来,这是多么荒诞的对话啊。但是之后我睡得着了。
这个时候,南中国海的天空蒙蒙亮的时候,在我并不平静的梦里,见到了一个旧识,有半个学期,我们几乎朝夕相处在一所房子里,几天离别,我此时见他却觉得有点儿山水经年的味道。
我说:“新做的头发啊?怎么都往上飘?”
他不说话,眯着眼睛看着我。
我说:“走得急了,再说事儿也多,想给你打个电话来着......”
他还是不说话,还是那样看着我,脸上掠过一道道蓝色的透明的光晕。
我说:“其实我给你打电话也没什么意思,打了,咱俩还得吵......”
“......”
我有点着急了,伸手去摸他,忽然看见后面都是蓝光,我诧异:“拍电影啊?怎么你为了吓唬我还自带了蓝幕?还是要有后期制作?”
他笑,终于要回答我了,一张嘴,一串泡泡从嘴巴里面出来。没有声音。
我的心脏像被一只手一下子捏的好紧,原来他是在水里啊。我扑上去的时候,眼泪就流出来了,自己看见一小串儿水珠顺着我的眼睛,额头浮悠悠上去,我伸手扶他肩膀,使了大力气要把他往上拽:“你怎么又不带氧气瓶?你怎么又这样就潜下来了?”
我拽着他用尽全力,谁知他轻轻一纵身,像条大鱼一样轻快的脱离开我,又向海洋的深处游去,我喊道:“叶海,叶海......”
睁开眼睛,身上是汗,满脸的泪水。
我心里怨恨,这个讨厌鬼,我都过了天涯海角了,还梦见他,还骚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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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凉来找我,穿着一件白衬衫,袖子挽到手肘,小臂又长又结实,但是他穿着一条怪模怪样的裤子,我看了半天说:“怎么看着这么奇怪啊?还有点面熟……”
他满不在乎的:“司务长的,他干活儿的时候穿的,我带来的裤子都热,这个凉快。”
我们沿着海岸线走,走到海港后面老乡的村落里,我跟小班长来这里买过纸和笔,小卖店的后面有个录像厅,莫凉说要和我看场电影就是在这里。我们两个在门口看海报,想要在《黄金甲》,《夜宴》和《无极》这三部品位高端的大片当中选一个,卖票的是个十二三岁的小伙子,还流鼻涕呢,“si”的一下子抽进去然后跟我们说:“dvd机和所有的碟片被村长的妹妹拿回家看去了,她做月子怕无聊。”
“那你们还开什么录像厅啊?”
小伙子说:“我们有录像啊,周润发,刘德华的《赌神》,循环场。看不?”
我小时候可喜欢看这个了,周润发当年真帅啊,刘德华脸上一条褶都没有,那个好看,那个年轻啊。
我看看莫凉,他搓搓手,意兴盎然:“今天可来着了,最爱看这片。”
小伙子一下子把鼻涕吃回去:“交钱吧,一个人五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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