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被裴俊唬得一震,不服气的望了眼周菊,即使裴秀不还钱,银子也是她卖田地得来的,交给周菊是逼不得已,周菊还真以为那是自己的钱了?张了张嘴,欲反驳两句,迎上裴俊狠厉的目光,心头一颤,嘴角抽动两下,敛去面上怒气,低头,小声咒骂了两句,再抬头,又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老四,你说的对,我不和她吵了,你也别生气。”
论起来,裴老头在地上躺了一宿,是她没察觉,听着屋子里传来骂声,她心口烦躁,只当裴老头心情不好,没有当回事。裴老头手脚废了,她就搬出来和裴秀住了,那间屋子混杂着各种味儿,裴老头凡事要人伺候,她手里事情多,哪能一直服侍左右,最初,裴老头床上屎尿一片,她不想管裴老头,还是裴秀说裴老头死了,裴俊更不会听他的话,没法子,只能照看裴老头。
裴老头活着,的确拖累了她们。
裴俊脸色稍霁,追根究底,裴老头闹成这样也怪他,不借钱给裴秀,裴老头不至于因着骂人滚到地上,抿了抿唇,敛去了脸上痛色,和裴勇商量裴老头的后事儿。
裴老头吃药睡着了,裴俊裴勇守在床边,心里空落落的,好生生一个人,过不了多久就会消失,尤其还是自己以为最亲近的人,裴俊侧目,喉头发热,不忍的别开了脸,人活着得时候,诸多挑剔,人快死了,以往种种,好似都不重要了,裴俊伸手握着裴老头枯瘦如柴的手,喉间涌上股酸涩,仿若不久前,裴老头还叮嘱他第一次跟着裴勇去镇上,好好做工,别给裴勇惹麻烦,转眼,他已躺在床上,不行了。
光线厚重的屋子里,两个男子趴在床边,沉默无言,身后,甚少开启的窗棂上尽是灰,风卷着灰,轻轻飘起,无声落下。
光投下的剪影渐渐拉长,床上的人睫毛动了动,裴俊沙哑的喊了声爹,手绕过裴老头后背,扶着他坐了起来,受了凉,裴老头脸色苍白,裴俊竖起枕头,让裴老头靠着,低低道,“爹可是想吃点什么?”
韩大夫回去了,开了三副药,走的时候,裴老头话都说不清楚,和被沈聪送回来的时候差不多,裴俊在凳子上坐下,嘴角轻轻扶起一丝笑,压低了声音,故作轻松道,“娘在做饭了,爹是不是饿了?”
太阳西沉,红霞映在天空,连着屋子里都蒙上了层晕红的光,裴老头摇头,动了动唇,声音小而碎,裴俊凑上耳朵,支言碎语中听清楚了裴老头的意思,他的手几不可察的紧了紧,眼眶有些热,裴老头说的是,“娟儿和老三不得好死。”
到了这种时候,裴老头仍放不下仇恨,裴娟的事儿他之后明白的,裴征那边,经过的事情多了,他明白,怪不得裴征,裴征将沈芸诺和小洛看得重,沈芸诺差点被人玷污,小洛差点没了命,裴老头害得裴征差点家破人亡,那日,沈芸诺和小洛真有个三长两短,裴征或许也活不下去了,他心里也不敢想,乖巧懂事的小洛小小年纪没了命,温婉宁静的沈芸诺香消玉殒,于裴征,或许是比死还难受的事。
一念之间,裴老头就毁了一个家,所以,明白沈聪对裴老头做了什么,他们也不敢过问,因为,一切,都是裴老头做错了,他不该起了害人的心思。
或许,对裴老头,何尝不是一种报应,他不是尖酸刻薄的人,此刻瞧着裴老头,却只能想着是“报应”。
听着裴老头诅咒二人,裴俊吸了吸鼻子,眼眶泛红,“爹,您好好养身体吧,我和大哥会照顾你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裴俊听着裴老头一番话,心里为裴老头感到难过,至始至终,裴征没做过任何对不起裴家人的事儿,裴老头常常骂裴征,此刻,裴俊心底不得不承认,即使对他,裴老头心里也是存着恨意的,不过,裴老头需要人照顾,不得不服软而已。
站在窗户边,深吸一口气,迎面的风吹得他脑子里一片清明,喉咙卡着千言万语,不吐不快,即使裴老头身子骨不行了,他也必须为裴征说两句话,“爹,您心里边气什么我明白,三哥三嫂孝顺,您憋说他们不好的了,大姐杳无音信,是死是活也不知道,您何须再骂人,好好养着身子,其他的就别管了。”
裴老头嘴唇歪动着,颤抖的伸出双手,拉着裴勇不松开,嘴巴翕翕合合,听不清说了什么,裴勇按着裴老头,低哑道,“爹,您别说了,待您身子骨好了再说吧。”
到后边,裴老头又说不出话来,情绪渐渐平缓下来,却依然固执的拉着裴勇不肯松开,裴勇心下无奈,守在床边,天边的红霞褪去光泽,裴老头睡着了,裴勇慢慢抽回自己的手,站起身,望向窗外,院角堆积着厚厚的雪,夹着杂草,宛若被弄脏了的棉花,叫人心生烦躁。宽敞的院子如今看上去窄小了许多,手轻轻搭在裴俊肩头,目光晦暗,“爹睡着了,我们出去吧。”
明日去找人打裴老头和宋氏的棺材,裴家祖坟那边要修葺一番,明日要做的事情多着,裴万和裴征给了银子,看得出来,裴万也不想搭理裴老头,他和裴俊若不管事的话,裴老头百年后,连守灵的人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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