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西边的云霞一点一点褪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 薛青昊龇牙咧嘴地说:“我这脸看不出来了吧?”
“这么明显两块青紫, 哪能看不出来?”秦四娘仔细端量番, “要不再等等, 否则往灯底下一站, 明晃晃的。阿昊也真是太冲动了, 你姐都说过不要理会那人,你非得较什么劲?”
薛青昊气冲冲地说:“我就是不服气,以后看见他就揍他一次。”
李实“嘎嘎”坏笑, “你是看见他一次捱一次揍。”话音一转,“娘的,我看林栝那小子也不顺眼, 见过不要脸的但是没见过像他这么不要脸的, 口口声声说不认识你姐,不认识怎么有脸来找你?娘的, 就是打不过他, 否则我也揍。”
秦四娘瞪他一眼, “你们俩消停点吧, ”对着薛青昊道:“尤其是你, 人家都已经成了亲,你在大街上张口你姐闭口你姐, 还好你姐没在场,否则脸面往哪里搁?如果抖搂着满京都都知道了, 你姐还怎么做人, 走到哪儿都被人指指点点?”
薛青昊梗着脖子道:“那我以后不说话,该打还是得打。”
秦四娘没出声,李实打圆场道:“行了行了,还是想想回去怎么瞒过你姐吧,要让他知道,肯定得骂你。”
薛青昊有点心虚,低声道:“那我就避着不见她,大清早起来就走,避开三四天,就看不出来了。”
秦四娘点点头,“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别提那个人了。说起来,这种事情不管怎样都是女的吃亏,就是有理也吃亏。”探头看看外面的天色,起身道:“回去吧,再晚三娘就该担心了。”
几人次第走出医馆,薛青昊捱了许多拳脚,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酸无一处不痛,边走边“哎呦哎呦”,快走到黄米胡同时,挺直了腰杆。
严清怡已经等得有些急了,正打算请刘五出去看看,就瞧见秦四娘风风火火地进来。
心头顿时一松,问道:“怎么才回来?”
秦四娘一屁股坐下,先倒杯茶,“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干,掏帕子擦擦嘴,唉声叹气道:“今天出门没看黄历,跑了一整天,样样不顺当。我们先去找李奎,把整个阜财坊全找遍了没见人影,又去房产经纪那里,谁知那人染了病在家养着,说隔上三五天才能去,回头又找李奎,总算在间茶馆里把他堵着了。他倒是痛快,二话不说把租钱都退了。”侧着头问,“你今儿干什么了,什么时候吃饭,都快饿死了,前心贴后背了。”
辛姑姑瞧一眼严清怡脸色,笑道:“饭已经好了,这就摆出来。那两位爷……”
秦四娘道:“他们在外头吃,我听阿昊说男女不能一桌吃饭。”
严清怡笑着点头,“男女七岁不同席,以前家里窄巴没这么多讲究,又不是外人,往后是得分开了。”
秦四娘见严清怡被糊弄住,心头一宽,加上着实在外头跑得饿了,见上来饭,顿时住了话语,大口吃起来。
严清怡心里存着事,没什么胃口,只略略动了动筷子。
等撤下杯碟,严清怡让月牙将薛青昊叫来。
薛青昊没进门,就站在梧桐树下,笑着道:“以后我要开始读书了,得先把规矩立起来。”
月色浅淡,枝桠的阴影正打在薛青昊脸上,一半儿明一半儿暗。
严清怡浑然不觉他的用意,听着话语有道理,披件斗篷也走到树下,低声吩咐,“有两件事要你做,头一件是去黄华坊的东堂子胡同找陆安康,要是陆家搬走了,你就到会同馆去打听陆致。别人问你什么事情你别说,等见到陆安康,让他去枣林街接人。”
薛青昊疑惑地问:“接谁?”
严清怡道:“陆安康明白,你照原话说就行。第二件是找个店面大的文具铺子买两刀上好的纸笺和一盒墨锭,然后到翰林院找章越。你是要跟着他读书,得先奉上拜师礼,然后问清每月束脩,再商定上课的时间……章越是前科进士,又是庶吉士,学问自然是好的,听说他待人处事也极通达,他说多少束脩你就只管应着,往后好生跟他学。”
夜风吹动树枝,枝桠摇晃不止,映在严清怡脸上的黑影也摇晃不停,看上去晦涩不明斑斑驳驳。
可声音仍是温和轻柔,不徐不疾的,像是春日暖风。
薛青昊突然就想起在济南府的情形。
长姐卖杏子得了钱,就会买只猪耳朵,或者买二两卤肉,娘亲煮一大锅面,再拌个蒜泥黄瓜或者蒸茄子,一家五口人围坐在杏树下的矮桌旁吃。
阳光透过杏树繁茂的枝桠照射下来,每个人的头上都笼着光影。
那个时候他最盼望的就是玉兰花开还有杏子熟,这样长姐就能赚到钱买糖吃买肉吃。
现在想想,那会儿长姐不过也只八~九岁,怎么就能担负起养家的担子?
而他现在已经十三岁了,不但一文钱不曾给家里挣过,反而还时不时地招惹是非。
薛青昊既心酸又觉得懊悔,眼眶一阵阵发热,忙掩饰般低了头,只听严清怡又叮嘱道:“这是二百两的银票,你去钱庄换成一百两一张五十两一张二十两的银票,其余三十两兑成白银。买纸墨许是得五两左右,再让文具铺子给你两只清雅点的信筒,把五十两和二十两的银票分别放进去。单看章越要的束脩多少,如果每月一两,你就把二十两的银票交给他,说是先交一年的束脩,如果每月二两,就给他五十两的,说是两年束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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