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起了, 吹动着枝叶窸窸窣窣, 夜鸟被惊醒, 发出咕咕低鸣。
和安轩内室的咳嗽声就没有停过, 持久而剧烈。
小郑子拢件披风, 将灯烛挑得亮了些, 从暖窠里倒了热茶, 隔着帐帘道:“七爷喝口水润润嗓子。”
七爷接过茶盅,喝过半盏,低声道:“你自去睡吧, 不用在这边伺候。”
小郑子躬身退出去,想了想,点了半支安神香, 过得片刻, 凑上前听帐内呼吸声渐渐平稳,才长舒口气。轻手轻脚地到隔间榻上, 合衣躺下。
这一觉倒是沉, 直到院子里传来小火者低低轻语, 小郑子才猛地醒来, 头一件事便往内间里去。
未及床前, 便听到苦苦压抑着的咳嗽,小郑子顿时明白, 眼泪忽地涌出来,却丝毫不敢露, 悄悄退出去, 擦去目中泪水,深吸口气,跟往常一样吩咐小火者,“去瞧瞧冰糖银耳炖好了没有,净面的水备着了,火盆里的炭换过没有?”
小火者应着散去,小郑子复又走进内室,隔着帐帘轻声问道:“七爷可醒了?”
七爷应声,“嗯”。
小郑子抬手撩起帐帘,挂在床角银勺上,又将已经暖过的衣物放到床边,伺候着七爷穿戴整齐。
先奉上一杯温茶,七爷漱漱口吐了。
小火者端着铜盆、棉帕次第而入,待七爷净过手脸,一盅银耳羹便呈了上来。
银耳羹炖得正是时候,透明晶莹,里面加了冰糖枸杞,看上去红白相间赏心悦目。
七爷吩咐小郑子另取一只碗,将银耳羹拨出一半,“我用不下这许多,你吃了吧。”
小郑子没推脱,捧起碗就吃,里面冰糖放得足,浓甜味美,可瞧着七爷皱紧眉头勉力下咽的样子,小郑子顿觉口中满是苦涩。
撤下银耳羹,厨房里将淮山薏米粥送过来。薏米粥是用淮山、薏米、莲肉和大枣一并炖成。
这是周医正特地拟定的食谱,银耳羹清肺止咳,薏米粥健脾益气。
东西都是好东西,可再好也经不住天天吃。
小郑子在旁边看着已是看腻了,何况天天吃的七爷。
七爷仍是只用过半盏便再不能吃,再度漱过口,用帕子擦擦嘴,轻声道:“时辰差不多了,我这就往坤宁宫去,你不用跟着,趁这空当睡个回笼觉。你岁数小,天天跟着熬,别把身子熬垮了。”
小郑子已经十六,只比七爷小两岁,听闻这话眼眶又开始发热,急忙闪避着往窗外瞧了瞧,“今儿北风刮得紧,爷穿那件兔子毛斗篷,能暖和些。”
七爷扫一眼手边那件蓝底团花联珠纹锦斗篷,淡淡道:“路不远,半刻钟就到,我还是穿这件吧。”
小郑子忙点头,“我找件夹袄七爷套着。”
宝蓝色的夹袄穿在鸦青色锦袍外面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却仍是遮掩不了他高华清俊的气度。
小郑子细心地将斗篷系好,另取过手炉拢在七爷手里,叮嘱另外一个太监李宝业,“路上别走太急,仔细看着路,外头风大,当心吹掉帽子。”
七爷笑道:“小郑子的话是越来越多了,回头皇兄有了皇孙,我得把小郑子荐了去伺候,定然能做得好。”
小郑子板着脸道:“我不去,我等着给七爷伺候孩子。”
七爷笑笑,没答话,带着李宝业离开。
小郑子看着七爷身上的纹锦斗篷,在肚子里将罗雁回骂了个狗血喷头。
七爷为了不招人眼目,平常出宫都不带內侍,只带着罗雁回。
小郑子没亲眼见到在魏家发生的事,却从七爷跟罗雁回的话音里听出个七七八八。
就是因为罗雁回莽撞,七爷才落水受凉,到现在还没好利索。
而那件斗篷,好像是被落水的姑娘穿过,七爷再没有收起来,每每往哪里去,就只穿那一件。
小郑子哀叹不停。
七爷既然有心,怎么就不能把那姑娘召到宫里来,即便不成亲,留在身边伺候着也好,也省得天天看着斗篷。
可小郑子心里明白,七爷是绝不肯这样做的。
七爷心好,不愿意耽误姑娘的年华。
感叹过,小郑子也没闲着,把七爷床上的被褥都拿到院子里晾晒上。
坤宁宫离和安轩着实不远,饶是七爷走得慢,半刻钟也到了。每隔十天,七爷便要去坤宁宫跟万皇后问安,今天正到了请安的日子。
万皇后今年四十五岁,但因保养得宜,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个四五岁。她穿了件丁香底四合如意纹的天华锦褙子,驼色缠枝莲底凤襕妆花缎裙,头发只绾成个简单的圆髻,戴了两支玉簪,正微阖了双目歪在罗汉榻上听柔嘉公主说话。
听闻七爷过来,万皇后脸上露出笑容,连声道:“快请进来,屋子里再加个火盆。”
七爷应声进门,笑道:“不用麻烦,我穿了夹袄。”将斗篷褪去,露出宝蓝色云锦面的夹袄。
万皇后打量一眼,“还是薄了,回头吩咐人再做件厚实的。”
旁边宫女立刻应道:“是。”
待七爷坐定,柔嘉公主上前行礼,“给七叔请安。”
轮年龄,柔嘉公主比七爷长三岁,可七爷辈分大,礼数是绝对少不了。
七爷点点头,示意她就坐,笑问:“皇嫂适才在说什么呢?”
万皇后淡淡答:“替几位皇子选妃的事儿,”转头对柔嘉公主道,“这事你决定就是,等人选出来给你父皇过了目,就定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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