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爷默默地看着他离开, 掏出帕子又捂住了嘴, 紧接着一阵剧烈的咳嗽响起, 无休无止的, 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
内侍紧紧提着心, 看着七爷红涨着脸, 看着他额角沁出的细密汗珠, 生怕哪一瞬间七爷会突然断了气息。
终于,这阵咳嗽过去,七爷直觉得口中发甜, 情知又咳了血,也不看,直接将帕子揉成一团, 递给内侍, “小郑子,方才的药, 再煎一碗吧。”
小郑子恭敬地应道:“是。”出了门, 展开帕子, 果然上面又是斑斑红点。
小郑子叹一声, 扬手叫来两个站在门外等着伺候的小火者, “你,把这帕子送到太医院给周医正瞧瞧, 大半天了,咳嗽都没断过。”又吩咐另一人, “你赶紧让人再煎碗药来。”
吩咐罢, 转身回屋,离内室尚有段距离,便听到声嘶力竭的咳嗽。
小郑子顿时觉得眼眶发热,他不忍面对七爷那副明明病得严重却非要强装作没事的情状,悄声在外面等了片刻,直到咳声渐止,才加重步子走进去,往茶盅里续过热茶,“七爷润润嗓子。”
七爷看出他眸中湿意,无力地笑笑,“你家主子一时半会死不了。”
小郑子再忍不住,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抽泣着道:“七爷这一年身子已经大好了,上个月还有上上个月都没有咳过。这会儿因个寒门小户的女子,又犯了病……这事儿罗爷做得确实不妥当,可他有句话说得没错。那女子跟七爷比起来,就是鸿毛之于泰山,孰轻孰重谁都能分辨出来,她即便死了又有多大点事儿,七爷何必以身犯险?”
“哪里就犯险了,这话说得不对,”七爷笑一声,喃喃道:“前人曾说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人命并非草芥,岂能视若未睹?再者,我这病,也不知能苟且几年,那姑娘却正值豆蔻……”
“七爷心善,一定能长命百岁。”小郑子最听不得这话,哽咽着打断他,泪却是越流越多。
七爷相貌清俊儒雅,比几位皇子都俊俏得多,待人和善宽厚,又是生在锦衣玉食的皇家,本该娇妻在侧美妾环绕被无数人羡慕嫉妒,却偏偏胎里带着病。
七爷名楚瑭,乃先帝的遗腹子,是当今圣上楚瑱一母同胞的弟弟,因行七,故而都称他为七爷。
当年先帝御驾亲征,刚走两个月,先皇后朱皇后查出有孕,因想给先帝一个惊喜便吩咐太医宫人不许张扬。岂知,半年之后,朱皇后没等到先帝凯旋,却等来他染病薨逝的消息。
朱皇后一惊一吓,孩子八个多月就生下来了。
俗话说“七活八不活”,八个月的孩子本来就半只脚踏在鬼门关上,偏生朱皇后因早产伤了身,且她也了无生意一心巴望着想随了先帝去。
坤宁宫的宫人既要忙着伺候先皇后,又得照看不足月的小婴儿,而皇宫里其他人则忙着治丧以及准备楚瑱的登基大典,都顾不得坤宁宫这边。
朱皇后在病榻上缠绵了两个月,终于撒手西去。
坤宁宫的人又开始准备朱皇后的丧事,更顾不上楚瑭。
任谁都觉得他是活不成了,他却是命大,硬吊着一口气息活了下来。
只是身体一直没有好过,天冷了要病,天热了也要病,吃少了病,吃多了也病,喝过的药比吃过的米都多。
楚瑱即位后,万皇后主掌后宫,正巧她膝下无子,便将楚瑭留在坤宁宫中亲自照料。说起来,楚瑱比楚瑭足足大了二十七岁,万皇后也比楚瑭大了二十六,名义上是皇嫂,其实跟娘亲差不了多少。
万皇后真是将这个小叔子几乎当成亲生儿子来照看,每天必让周医正来请平安脉不说,饭食也都是让太医院仔细看过,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每餐多少份量,都提前定来食谱。为着楚瑭能随时有热饭,坤宁宫还单独开设了小厨房,有厨子专门给楚瑭做饭。
按例,皇子们四五岁上要开蒙,七岁就搬到西五所居住。
万皇后不舍得楚瑭风里来雨里去的到上书房,就在坤宁宫前面的偏殿单独辟出一间给楚瑭当书房,请了翰林院的方学士每两天来上次课。
方学士跟罗振业私交颇笃,言语中无意透漏出对楚瑭的遗憾,说他资质极好,悟性又高,凡诗书文字,稍加点拨就触类旁通。偏偏身体极差,不过半个时辰的功课,每到最后他也会脸色苍白几乎坚持不下来。
罗振业考虑了许久。
家里的长孙罗雁北颇有灵气,可以考虑走科考的路子,而次孙罗雁回资质普通不提,性情颇为急躁,以后恐不能成大器。
楚瑭受万皇后看重,他身体又差,根本无望于社稷,不管是圣上还是几位皇子都不会猜忌于他,倒不如把罗雁回送去陪侍楚瑭。
若楚瑭能平安成年,一个亲王的封号是少不了的,罗雁回就是王府数得着的红人;万一楚瑭不幸西去,圣上念在他伺候一场,也会有所补偿。
再有一桩。
万皇后自打同时失去两个孩子后,圣上对万皇后颇为愧疚,在有些事情上便以万皇后为重。
圣上曾经建议万皇后挑个顺眼的皇子过到自己名下,如此皇子就占了嫡出的名分,承继大宝的可能性就大为增加。将来皇子继位,会感念万皇后的提拔之情,也多几分香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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