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大人?”楚修宁藏在袖下的手攥成拳头, 任由指甲扎进肉中, 感受到疼痛感, 才确定自己并非处于梦中。
“贤婿莫怕, 我是人非鬼。”谢埕指了指油灯, “你先将灯燃上, 太黑了, 我这老人家眼睛不好使。”
楚修宁收敛心神,弯腰捡起火折子,取下纱罩, 将油灯重新点燃。
他点灯时,谢埕拄着拐杖兀自走去案台后,坐在楚修宁的位置上。
昔日这案台上摆放的尽是各省递来的公文, 近日则全是关于郑国公崔让和金鸩的资料。
谢埕看也没看一眼, 坐下后,将自己手中的拐杖横着置于案上, 压住那些资料。
拐杖只是一根凹凸不平的普通楠木棍, 柄部则是以银雕琢成的鹰头。
楚修宁盖好纱罩之后, 转过身看向谢埕的目光充满了探究和防备:“岳父大人, 您说, 您是人?”
谢埕笑着反问:“莫非你信这世上有鬼?”
楚修宁汗颜,他方才真是差一点儿就要信了:“岳父您……怎么可能还活着?”他猜测, “莫非当年那具尸体是假的?”
可当年谢埕护驾杀出重围,那般的武功身手, 直至死在圣上面前, 再由圣上悲呼流涕着亲手入殓,根本做不得假。
“当然是真的。”谢埕笑道,“我若说我是吃了能够生死人、肉白骨的仙药,你信不信?”
楚修宁岂会相信。
冷静下来之后,他忽地想到儿女的遗传病。
关于双生子的家族遗传病!
他看向谢埕的目光再度充满了震惊之色:“阿箫和阿谣的病是随了谢家?当年战死塔儿谷的不是您,是您的双生兄弟?!”
谢埕微微颔首:“不错,十八年前被你扶柩归葬的并非三大营统帅‘谢埕’,那是我的双生弟弟,谢煊。阿箫和阿谣的病,的确是随了我谢家。先不说我谢家从不曾出过龙凤胎,更罕见的是,我谢家这病通常传男不传女,嫁出门的谢家女,即使有怀双生子的,也没人得过这个病。故而此病只流于我谢家门内,从未流出去过。”
楚修宁颤颤道:“您与谢……叔父,也有这个病?”
“谢家的双生子,没人逃的过。”谢埕苦笑,手指点着桌面,咳嗽几声。
不论如何,面前此人是自己的岳父,楚修宁提壶斟茶,将姿态放的极低,双手奉了过去。
谢埕毫不客气的接过:“我与弟弟出世时,依照家族的规矩,需要留兄杀弟,但那时正值大梁由盛入衰之际,呈崩乱之相……当然,主要还是我父亲舍不得,便瞒过族中执行者,偷偷留下弟弟。父亲满心希望这么多代传承下来,家族怪诞的双生子遗传病,早已不药而愈。”
“只可惜希望落空。”楚修宁也不由感叹。不然谢煊不会一直藏在暗处,他的一双宝贝儿女也不会如此。
“恩。小时候看不出来,可当我们两三岁时,就已经十分明显。”谢埕叹了口气,“我父亲啊,是个极为优柔寡断的性子,事实摆在眼前,却依然舍不得下手。”
楚修宁心道自己的亲生儿子,搁在哪个父亲身上会舍得下手?
这病若是他楚家遗传下来的,让他简单粗暴的在儿女之间选择一个杀了,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谢埕道:“我父亲想要寻找根治之策,断绝我谢家此病。于是,他将弟弟送去山西,由一个世叔抚养。弟弟年少时便混迹于江湖,加入一个由奇人异人组成的组织。而我则在战场打拼,扛起家族的重担。我兄弟二人虽自幼分离,却时而附身对方,对彼此的境遇了若指掌,心意相通……”
徐徐说着,谢埕闭上了眼睛,似在缅怀胞弟。
楚修宁同样沉默不语,此时他已从“诈尸”的惊恐中彻底清醒,几乎能够确定眼前之人的身份,正是他与寇凛一直在抓的天影影主。
“尚书大人,您可还好?”窗外忽然传来心腹战战兢兢的声音,“属下与锦衣暗卫一时不察,遭人破开一道防线,有贼子闯入……”
谢埕慢悠悠道:“你那好女婿,我那好外孙女婿,选来保护你的来剑楼,好巧不巧恰是我天影分支。你说,他是真不知情呢,还是故意想要你的命呢?”
对他的离间之言,楚修宁波澜不惊,隔窗对心腹道:“我无妨,你们且都退下。”
谢埕孤身出现在他面前,应不是来取他的性命。
心腹踟蹰着应诺:“是!”
见他这般镇定,谢埕赞许着道:“虽以时隔二十几年,我至今仍记得清楚,黎阉执掌东厂那年,你刚入翰林,年纪可有十六?”
楚修宁伺候圣上一般,立在案台边摇摇头。
谢埕回忆当年:“你总是爱穿一袭天青色,配之以玉冠银带,京城名士皆道你有魏晋公子风范。黎阉在翰林院外与你打了个照面,知你‘公子’之名,存心戏弄你,旋即砍了一个太监的脑袋。那颗血淋淋的人头滚到你们几人脚边,相较同窗的惊恐,独你面色如常,抬脚跨过,上前与黎阉请安。在他的刁难下,你对答如流,进退有据,明面上奉承的他喜笑颜开,实则引经据典的将他羞辱一通,那时我就知道,你往后必成大器。”
楚修宁平静道:“所以您才选中了我为女婿?”
“选?万万不敢。”谢埕摆摆手笑道,“彼时京中哪户公侯世族不想与你结亲?哪家未出阁的贵族小姐,不以你为良配?你的风头远远盖过你师兄袁诚,而我谢家虽也一直握着军权,却有自知之明,是无法与你楚家结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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