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召襄王进京的消息,孟景春是从大理寺同僚口中得知的。她将整理好的供单送回大理寺,同僚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气氛很是沉闷。天色将晚,她在衙门里待了一会儿,同僚们便陆陆续续走了。
徐正达也不知去了哪里,她便将魏明先的供单锁进柜子里,打算回去睡个觉。身上这衣服许久未换,她也似乎很久未吃到一顿热乎的饭菜了。但她刚走到门外,便见有辆马车朝这边驶过来,那马车看着眼生,她顿住步子,那马车果然停了。
车中下来一小吏,那小吏问她道:“可是孟大人?”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回说:“是。”
那小吏给她看了腰牌,道:“小的从政事堂来,沈大人先前吩咐说若魏明先的案子审出结果了,便请大人带上供单过去一趟。”
孟景春轻蹙眉,只说:“稍等,我回去取。”
她还有些纳闷,沈英现下应忙得不得了,又怎可能要看魏明先的供单?
待她携供单到了政事堂,那小吏将她带进去,却不见沈英人影。小吏道:“沈大人过会儿再来,天也不早,孟大人不妨先吃些东西。”案桌上摆了一菜一汤,虽然简单却好歹是热乎的,孟景春待那小吏出去后,捧了饭碗便埋头吃起来。
吃完了,搁下碗筷,一偏头,便看见沈英进了屋。屋外寒气重,他一进屋,仿佛将那清冷雪气都带了进来。他袍上虽落有碎雪,却到底齐整干净。这些天忙成这样,他却还存着基本的体面,孟景春低头看看衣裳,倒觉得自己潦倒又狼狈。
她好似有不少时候未见他了,忽然竟不知如何开口,神色竟有些空茫。沈英走过去,俯身伸手轻捏了捏她的脸:“不认得我了?”
孟景春猛地回过神,立时将那供单取出来递给他。沈英只潦草翻了翻,看了个大概便又还给她:“魏明先素来固执,这次笔录画押竟如此顺利,你在天牢耗了多长时间?”他又凑近些,轻嗅了嗅:“衣服都臭了。”
“啊?”孟景春连忙站起来,抬手闻闻袖子,确实是嗅到一些酸臭气。她有些不好意思,作势往后退,沈英却将她揽过去,轻叹出声:“我不嫌你。”
沈英将下巴搁在她肩上,重量也稍稍压过去:“让我靠一会儿。”今日又回不了府,却想与她待一会儿。
过了好些时候,孟景春问:“方才是从哪里过来的?”他这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似是从郊外回来一般。
沈英神色略顿,却说:“去了一趟城外,有些事终是处理完。”
他不点破有自他的主张,孟景春亦不多问,偏过头看了一眼案桌上堆叠如小山般的折子,料想光是劝皇上慎废太子的都应该不少,便道:“我听闻……襄王要进京了?”
“恐怕也就这半月的事。”沈英放开她,拖了张椅子给她:“坐。”
这位襄王的父王是皇帝长兄,当年这位皇室嫡长子因身子骨太弱甘愿放弃继承帝位,自行请封至边陲楚地,在封地住了十多年便早早过世。襄王是其唯一嫡子,少年继位,不过短短十几年工夫,便将贫瘠动荡的边陲楚地治理得百姓富足安康,更是与邻国互通贸易有无、和平往来鲜少再动干戈,可谓治绩斐然。
人誉襄王仁智明恕、聪达多识,且重慎周密,乐施爱人,又赞其经学博览、政事文辩鲜少人及。这般德行才情兼备众人捧誉者,其实也不过才二十八岁。
楚地是现存唯一的藩王封地,即便襄王如此受赞誉,但在朝中却仍有人念念不忘削藩一事,多次向皇上拟折,却都被皇上一一驳下。
如今太子被废,皇上膝下再无可接替太子之位的子嗣,这时候召襄王进京,意图实在昭然若揭。朝中流言四起,皇上如今已危在旦夕,只为撑到襄王进京那一刻,将这江山交托于他。
太子余党纷纷上折,只道让一介藩王进京不合规矩,请皇上收回成命,却被左相陈韫的一句话全给驳了回去:“太祖有训:子无德,即传兄弟;兄弟不在,则传侄;无侄,传位贤能。”
话直接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明摆着说废太子已绝无可能东山再起,皇帝即将迎立襄王为新太子,毋庸置疑。
孟景春并没有接着提这茬,她已是困顿得不行,便索性趴在案桌上睡了。屋外飘着雪,冬天仍是迟迟不肯走。沈英见她伏案睡着,却顿觉安心不少,多日来的应付与奔波总算告了短暂段落一般,能让他喘一口气。
他起身往炉子里加了两块炭,烤了烤手这才直起身,小心翼翼将孟景春抱至后面软榻,给她掖好了被子。
临近五更时,孟景春醒了,揉揉眼环顾四周,才知这是在政事堂。这榻略窄,只容得一人卧,平日里供沈英夜宿。周遭布陈简陋,身上被子也算不得厚实,勤苦至此又是何必。她小心翼翼起了身,蹑手蹑脚走到前面,一盏灯昏昏亮着,沈英却伏在案上睡着,他手中握着笔,而笔尖处化开的一滩墨迹,已经干了。
她刚伸过手,欲拿掉他手中握着的那支笔,沈英却蓦地醒了。
孟景春下意识往后退了一下,却见他神色中有初醒的空茫,竟有些傻呆呆的意味。本应该开口一本正经说“如何这样就睡着了,会着凉的”,可孟景春偏偏忍不住哈哈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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