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楼涉川一言难尽的表情, 方随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开玩笑的啦,不要那么紧张。”
楼涉川无奈一笑:“我有时候会担心, 自己是不是不够了解你。”
“这也很正常吧。”方随对此倒是表现出无所谓的态度, “人有时候自己都未必能了解自己,了解另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
“你说的是。”楼涉川说道, 踩下了油门,车子缓缓驶上主干道。
但是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自己能够知道你心里真正的想法。
能够为你完成, 你真正想做的事情。
“不过……”方随嘻嘻一笑,“叔你要是想了解我也很容易啊,你直接问我就行了。”
“那你会说实话吗?”楼涉川反问他。
“什么话!”方随不满道, “咱亲叔侄, 我还能不对你掏心掏肺嘛。”
楼涉川没有应话,他只看着前路, 无人知晓他内心的想法。
“将军, 你年纪也不小了,可有过成家的想法?”
“国事未平, 何以言家?”
“国家国家, 国也是家, 将军也是民, 为何不能言家?”
“我既穿了这身战袍,拿了这枚虎符, 自然当以天下为先, 天下未平, 岂敢想自身。”
“我却想过。”
那一刻,副将究竟在想什么,他已无从知晓。
他只记得自己说道:“方渐,等国事初定,天下大平,我便准你,卸甲归家。”
副将却道:“我一出生,就是乱世,我方记事,已没了家园,我这一生,颠沛流离,随军作战、深入敌营,从未有过片刻的休憩。”
“我长到二十岁,却从未知晓,我这半生为之奋战,为之守护的,万民之国,万民之家,是什么样子的……”
他转头看着自己,那眼睛黑漆漆的:“将军,你要我卸甲归家,可我又哪来的家?”
自己看着那双眼睛,郑重说道:“方渐,若天下大定,何处不可为家……”
“那是将军的家,不是我的。”副将说道。
他看着远处,黑色的眼中不再有星光,也不再有希望。
“如果人有来生,我希望我能生在太平盛世,一世无忧。”
直至这一刻,楼涉川才恍然惊觉。
千年来,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副将的想法。
青年副将的战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自己的手搭上他的肩膀:“好,如果人有来生,我愿与你共同生于盛世……”
“不了,将军。”副将打断他未竟的话语,“若有来世,我们还是不要再见了。”
那时候,自己的心情究竟是如何,楼涉川已经想不起来了。
也许是错愕,也许是震惊。
也许……还带了一丝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苦涩。
只记得似乎经过了漫长的沉默,自己只吐出两个干涩的,不知意义何在的字:“为何?”
“将军既不知为何……便无为何。”
伊河的水滚滚而去,冲刷着历史的尘埃。
两岸的佛窟千年不语,只看着乱世中的人苦苦挣扎。
耳边传来少年聒噪的声音:“楼叔,我们去做大保健吧。”
楼涉川回过神来,余光看了他一眼。
明明是一样的容貌,一样的轮廓,却呈现出完全不同的姿态。
再不是永远板正的姿势,顺从隐忍的态度。
随心所欲,张狂恣肆。
漆黑的眼睛被盛世的灯火点亮,永不熄灭。
“好。”楼涉川说道,声音不自觉也轻快了起来。
他们去的还是上次方随指定的那家,依然是最豪华的套间。
两人泡在温度适宜的水里,方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最近复习每天趴着,我觉得我全身都僵硬了。”
楼涉川看他拨弄着水,把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最近怎么突然想要努力了?”
方随没有正面看他,只用余光偷偷扫了一下,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道:“这样子不好吗?”
楼涉川并没有说好或不好,只是问他:“我以为你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其实我并没有真正想过我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生活。”方随说道,“我比别人幸运,生下来就什么都有了,别人可能奋斗一辈子追寻的东西,对我来说都是唾手可得的……”
“我知道这么说很欠揍……”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练,方随已经对自己以前挂在嘴边的口头禅的讨嫌程度有了一个新的认知,“但事实就是这样子的,我天生胸无大志,就想安安稳稳,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而恰好我生来就已经具备了这样的条件,所以我一直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像别人一样,过得那么辛苦……就算从小到大,身边的人都不认同我的观点,我也从来不觉得我这么想有什么问题。”
“别人怎么说不重要。”楼涉川说道,“能够安安稳稳,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并没有必要按照世俗的想法,勉强自己。”
“楼叔。”方随突然叫了他一声。
“嗯?”
“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方随神色有些怪异地看着他,“从小到大,我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告诉我我的想法是不对的,我生来就拥有比别人优越的条件,所以更不应该辜负这天生的优势。”
“我爸爸让我跟着你学习,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他看着楼涉川,“可是,为什么你从不要求我?”
“你明明喜欢那些努力生活的人……”方随看着他,想着他在洛阳说过的话,想着他口中那个活得很辛苦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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