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贤想起了跪在二道门外的那堆人,似乎他们从地上爬起来时他也没看到他们膝下有垫子,他们应该是在吴老爷带着他们进祠堂后才跪下来的,或许香一点着,青烟飘上天空他们就跪下来了吧?
二道门外的人和眼前小径上的人都不知道,其实吴老爷跟吴冯氏带着他们真正跪下的时候很快就站起来了,膝下还有厚厚的垫子,而更长的时间里吴冯氏是坐着的,吴老爷是站着的,没有人跪下。
二道门外的人连走过那二道门向前再进一步的资格都没有,小径上的人连走出小径,走到前门的资格都没有。
更不用提进祠堂了。
这就是身份。
敬贤亲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天与地、云与泥。
身份低的人要付出的更多,更辛苦,可是他们却仍然无法改变自己的身份。
敬贤眨眼之间领会到了他过去近十年都没有领会过的东西,他禁不住后退一步,因为他看到那些跪在小径上的人中,有几个平常他还算喜欢的姐妹正向他看过来,他甚至看到有人露出笑脸,对着他招手。
敬贤转身闪电般挤在吴冯氏一行人中间逃进吴冯氏那所代表着身份地位的院子。
他害怕、恐惧,那个以前很喜欢的姐妹招向他的手,看起来简直是想把他再拖回到以前低下的地位的可怕。
他已经出来了!离开了!他跟她们不一样了!
他不要回去!!
敬贤捂住狂跳的心跟在吴冯氏身后走进东院,这里就是另一个世界。
丫头婆子伺候着他,领着他到了一间崭新漂亮的大屋子里,里屋的炕烧得热热的,一走进去整个人都是暖的。丫头捧来铜盆给他倒热水洗脸洗手泡脚,又换了套在屋子里穿的衣裳鞋子,又端来热腾腾的粥,几样小菜,小菜里居然还有道芝麻鸡丝,敬贤乍舌,这一大早就能吃肉?还是鸡肉!另有一小笼新蒸的馒头包子,仅着他一个人吃,吃多少都行,都是热的,不够再添。
他满足的吃了个肚儿圆,丫头把饭菜都端下去,又拿来漱口水,再一回,端上来的又是刚搓的米酒元宵,就算他的肚子已经胀得快破了,可是元宵端上了他的嘴又馋了。
这边刚放下碗,婆子来叫说吴冯氏在正屋里等他,他立刻从炕上下来趿拉着鞋就往正屋跑,一进去就看到吴老爷坐在正中间的椅子上,正嫌弃的看着他。
吴老爷多少有些担心吴冯氏会薄待敬贤,忙完了事就赶紧过来,结果就看到敬贤吃得前襟上都是菜汤油污,嘴角指缝里都是饭粒,胃涨得老大像吞下了个西瓜,衣衫不整鞋都没穿好就没行没状的冲进屋来。
敬贤以前成年见不着吴老爷一面,见着了也说不了两句话,他对吴老爷全部的印象就觉得他像道观佛堂里坐着的石雕木像,威严得他连抬头看一眼都不敢。乍一下如此近距离接触,他自己就心怯了,这吴老爷脸色还不好看,眼神明摆着瞧不上他,他更加畏缩,倒偷偷看向吴冯氏,觉得慈眉善目的吴冯氏对他更好。
吴冯氏笑眯眯招他过去,要他坐下来,问他在房里都干了什么。
敬贤吱吱呜呜说不出来,他光顾着吃了,虽然年纪不大,见过的不多,可也知道这光顾着吃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头越压越低,一脸心虚。
吴老爷没那个好耐性猜他的心事,指着跟着他过来的丫头婆子说。丫头婆子平板的把他进屋后吃了什么,吃了多少一样样说出来,说得吴老爷瞪大眼睛说:“……都吃了?”
婆子笑着说:“可不是!贤二爷胃口是真好!临出屋前刚喝了碗米酒元宵呢!”
吴老爷转头就骂:“狗肉上不了桌的东西!竟是个吃货!”
敬贤吓得一哆嗦,恨不能地上有条缝好钻进去。吴冯氏不乐意了,拦着吴老爷说:“孩子能吃才长得好,怎么能不让孩子吃呢!”转脸对敬贤说:“好吃吗?想吃什么告诉我,吩咐你身旁的丫头婆子也行,一会儿咱开席,杀了一头猪,还有新鲜的羊肉,还有鱼和鸭子、新打的年糕,可多了,一会儿多吃点啊!”边说边亲热的给敬贤擦嘴擦脸擦手。
吴老爷没好气的说:“他够大了,又不是小孩子!能只记得吃吗?”
吴冯氏不快的瞪了吴老爷一眼,说:“大过节的,让孩子安安生生过个节不行啊!有什么事过了年再说!到时请个好先生教,敬贤一定会用功学的!”
敬贤立刻点头,他说不出什么好听话,只能用努力期待的看着吴老爷。
吴老爷瞧他这副笨蛋木瓜样就气不打一处来。
吴冯氏拍拍敬贤沾上菜汤的前襟,指着一旁说:“这衣裳脏了就换下来吧,正好给你做的新衣裳也到了,回屋去让你的丫头伺候你换了,咱漂漂亮亮的过年!”
敬贤顺着吴冯氏的手向旁边看,惊讶的合不上嘴巴!旁边的小桌子上摆着三大摞的衣裳,分别是上衣裤子和外套,还有四五双崭新的鞋!
吴老爷瞧着这些东西,就知道这不可能在短短几天内准备出来。送走敬贤后,他小心翼翼的问吴冯氏,莫非吴冯氏早就准备好了让敬贤入宗谱?
吴冯氏叹气道:“……好歹也是你的儿子,我几时亏待过他?新做的还没送来,这只是他以前的成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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