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奥运会到现在,虽然谈不上朝夕相处,可对于张导的各种习惯性的小动作,许鑫自认为是比较了解的。
比如他皱眉,就是在思考。
比如他双手搭着后脑发呆,那就是在做选择。
再比如他抹脸。
那就是表示无可奈何的意思。
遇到了什么“人力不可为”的事情时,他就会这样。
在联系上他刚才的言论……
许鑫想了想,说道:
“《三枪》……”
张一谋摆摆手:
“顺其自然吧。”
“……”
听到这话,许鑫足足愣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
张导这是……放弃治疗了?
可他不想提,许鑫也没法说什么。
索性换了孩子的话题在那聊。
诸如满月酒啊、诸如以前的孩子怎么带,现在的孩子怎么带的不同之处。
聊了大概能有二十来分钟,张沫带着顾小白、阿美、尹丽川三个人回来了。
看到许鑫,张沫打了个招呼。
“来啦。”
“诶,沫姐,几位老师。”
大家客气了一声后,尹丽川从包里掏出了两份剧本。
许鑫接过来看了一眼《山楂树之恋》的标题后,直接翻开了第一页。
“1,乡间小路,日,外。
一辆大巴车沿着乡间小路向着农村开区,车里传出来了整齐的学生们诵读语录的声音。”
“2,车站,日,外
大巴车停在了县车站,这里的建筑都是七十年代的风格。学生们陆续走下车。
大把门口,带队的村生产队张队长举着一张红纸,红纸上写着“欢迎市八中教育实践小组”……”
许鑫在一点点的看,张一谋同样在一点点的看。
而包括张沫在内的其他人也不吭声,只是手里同样捧起了剧本。
一方面是再检查一下有没有什么不妥的,另一方面是,这些人或多或少的都和张导合作过,知道张导的习惯。
张导是那种一边看一边读,然后觉得哪里有所不妥会进行发问的工作状态。
他问,你回答。
如果理念无法说服他,他也无法说服你,那么大家就开始讨论怎么改。
虽然这戏……张导说了,是这位年轻的许导来拍,而自己将会在片中担当监制或者总监之类的职能。
可依旧没人敢掉以轻心的觉得张导只是看看,不说话。
甚至从许鑫对张导的尊敬程度而言,这部戏的主导……很可能还是张导。
除了张沫在内,所有人都这么想的。
可是……
伴随着一个多将近2个小时的时间划过……张一谋却一声不吭。
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话。
虽然偶尔有过似乎想说什么的意思,但他每一次都没开口。
弄的反倒是尹丽川她们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您老人家想说……倒是开口啊。
老这么大喘气,弄的别人心里玄乎的很。
可偏偏,张一谋就是没说话。
直到许鑫放下了剧本,眯起了眼睛。
他点了一颗烟。
在这烟气缭绕中,整个剧本的故事,从脑子里开始搭接。
先是整个故事线的骨架,接着是各种各样的碎片化剧情,一样一样的在脑子里全部链接上之后,整个故事的主要故事情节就已经把握清楚了。
几位编剧按照自己的要求,摒弃了原着里的许多东西与人物角色。
只保留了张队长一家,老三、以及静秋家里的情况和静秋的同学那几个人物线。
其余的东西都舍的干干净净。
譬如原着中万昌盛、张一之类的,那种对情欲的表达全部摒弃后,静秋和老三的爱情也确实达到了纯洁的效果。
但整个故事的冲突却弱化了许多。
这似乎也是伤痕文学的弊病。
似乎没了那个动荡的时代后,以这种文学现象为载体的故事写出来,就好像一件寻常的小事。
整个剧本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懵懂少女恋爱过程。
只不过别人的恋爱最多是分手,但静秋和老三的爱情却变成了天人永隔罢了。
而老三的死,在原着里,就像是在祭奠那个年代。
许鑫估摸……哪怕这个故事是真实的、有原型的。但写出来之后,艾米更想赋予它一层反思的属性,在映射那个时代的悲哀。
哪怕这个故事是真实发生的。
而他在读的时候,就像是身处那个年代而不自知。
可现在的剧本,在他主动摒除了那些东西后,又像是他度过了那个时代后回头看,那整个年代以现在人的目光来讲又是怎么一种……迷茫。
姑且先用这个词吧。
所以,它的故事线开始无限的被弱化。
举个很形象的例子。
就像是一颗外表裹着伤痕文学的花生。
乍一看很饱满,但外壳被剥离后才发现,原来里面虽然谈不上是空心的,可花生仁却小的厉害。
想了想,他睁开了眼,第一时间看向了张一谋:
“您感觉怎么样?”
“你的感觉呢?”
张一谋反问。
然后,许鑫的答案就让其他人露出了认同的模样:
“壳厚,果子小。在剥离了年代感后,就没东西了。”
一针见血。
而听到这话,张一谋也点点头:
“那你什么想法?要不要重新添加回去?”
“不要。”
“……”
“……”
“……”
几个编剧下意识的瞪大了眼。
还不要?
……还嘴硬?
可张一谋却似乎并不意外,反倒是继续问道:
“怎么想的?”
“我要添加一种元素。”
许鑫想了想,说道:
“一种……能带给他人看似逾越了道德礼法,提供快感,但偏偏又合情合理的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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