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忠轻摇折扇,放下了手中的《太平律》
他微微偏头,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许安,他自中平二年(185年)正式加入黄巾军,今年已经是永汉元年(189年)的年底,算下时日也有四年的时间了。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许安了,但是实际上和许安接触的时间越长,便越是发现对其知之甚少。
许安的身上似乎一直都笼罩着一层谜团,阎忠曾经想要询问过许安的身世。
因为许安的表现,实在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小民,但是许安的一切起点似乎只是从广宗开始。
阎忠曾经旁敲侧击询问过张季和徐鸿,张季是被许安捡来的,而徐鸿则是许安亲从,许安还是队率的时候,他便是许安的什长。
不过最后也只是知道许安是从黄巾军的伤兵营爬出来的,没有人认识他,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
许安的籍贯,出身,一切都是一个谜。
谈吐不凡,不似乡野村夫一般粗鄙,却又不像世家子弟一般咬文嚼字。
兵家、儒家、法家、墨家诸事,但却似乎又对其颇有了解。
四轮马车、黄天纸、雕版印刷、曲辕犁、水车各式各样的器械改进,发明,许安的脑海之中似乎总能有新事物产生。
推行律法却不鲁莽,先使天下民众明了法度,再使郡县官吏通晓律法,后使学院学子修习条例。
许安制定的那些新的律法,更是暗合法家之理。
或许唯一还算符合逻辑的解释,就是这个世界上真有生而知之之人,真有未卜先知之人,真有仙神的化身会子天界降于凡间。
许安如今年龄刚到二十五岁,但是却有着远超这个年龄的见识,远超同龄人的认知还有沉稳。
不过或许终究是有些年轻,考虑一些事情还是没有考虑到位,也有热血上头的时候,只有在这种时刻,才会让阎忠觉得许安是一个年轻人。
阎忠收拢折扇,他面前的书册翻开的那一页,正是关于弃婴惩戒的律令。
“我听说前几日,明公去了长子城的慈幼院一趟,回来之后便订了相关律法,严惩弃婴、杀婴一事?”
许安点头承认,他前几日在长子城的府衙之中大发雷霆并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阎忠不知道反而才是不正常了。
贾诩眼神微动,也放下了手中的书册,看向许安。
“杀子溺婴之事,上违天理,下违人伦,汉庭腐败,税赋沉重,民不聊生,产男则相贺,产女则杀之,民间杀子溺婴,已然成风。”
“太平有言,男承天统、女承地统,断绝地统,阴阳不合,必生祸端。”
阎忠面色肃然,先是出言赞同了许安的做法,但随即话锋一转。
“然此事于民间已成其风,患病残疾之婴儿难以存活,只会拖累其家人,寻常人家根本无力抚养,溺婴者也实属无奈之举。”
“我曾为信都县令,曾亲眼见过溺婴一事,其子天生残疾,难以养育,其母将婴儿置于河中溺毙之时偏头不忍窥视,悲痛欲绝,气不属声。”
“女不比男,男子长大可以回馈家中,赚取钱财,然女子长成,嫁作人妇却难以回馈家中,也不能为宗族延续血脉,因此弃婴中多为女婴。”
贾诩没有言语,他之前看到这里的时候,也是想到曾经的见闻。
“如今禁绝弃婴、溺婴虽是仁政,却并非此时之良政,天生残疾之儿童,民间对明公之举,恐怕有不少人难以理解,所以在下认为,需要再施手段,使仁政变为良政。”
许安此时心中微凛,他之前在慈幼院中看到那些孩童,几乎被怒火冲昏了头脑,这也是为什么他立即打马前往长子城府衙的原因。
本来颁布《太平律》的时间,也因此而提前。
阎忠所说的话,许安听了之后才发现他确实有些欠妥了,他原来生活于后世,生活在一个太平时代,生活在一个医疗远远领先于此时的时代。
后世提倡优生优育,有各类检查,可以避免很多天生有缺陷的孩童出生,但是都没有能完全避免,这个时代就更加无法避免,只会更多。
抚养一个正常孩童对于现在普通的家庭都已经是一个沉重的负担,更不用提一个天生有些缺陷的孩童了。
这个时代,民间风气如此,杀婴、溺婴已经是约定成俗,贸然禁止,负担一重,真的有可能形成民怨。
“还请阎公教我。”
许安面对着阎忠,微微低头,躬下身躯向着阎忠郑重行了一礼。
阎忠的一席话,已经让许安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他这样一刀切断,确实有些欠妥,对于治理地方,制定律法,阎忠熟悉乡土人情,比他考虑问题要全面的多,也更能贴合实际。
“那么在下便说一些浅见,明公可以自行考量。”
阎忠恭敬的回了许安一礼,虽然许安尊敬他,他和许安两人有些时候省略了上下之间的礼节,但是只要许安行礼,他都会回礼,这也是尊重。
“可用三法,以安民心,平民情,消民怨。”
“如今我太平道不收口赋与算赋等诸多繁杂之税,只征募田税、商税,以工代赈,修缮道路,兴建水利,田土因此丰收,货物转运更为便利,各地富足,民有余财,人带笑颜,皆感念明公之恩德。”
“如今我太平道共有郡国十二,治下民众已逾两百万人,除去屯田之卒外,各地防备、直属之兵也有近十万人,各地工坊,矿山昼夜不息,每日消耗钱粮皆为巨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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