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君不依不饶。
在人选方面,对于像王文君这样的大臣而言,这是底线。
某种程度而言,他们甚至愿意接纳新政。
因为新政对于他们而言,是有好处的。
慢慢尝到了新政的好处之后,他们是积极的新政推动者。
可是支持新政,是因为自己能分一杯羹。
可若是让武臣来担负封疆大吏,甚至节制无数巡抚、布政使、知府、知县,后果就变得可怕了。
这就意味着,将来内阁大学士、尚书,都可让武臣来担任。
那么,对于王文君这些科举入仕的大臣而言,就真的连最后一道保障也已失去。
一旦失去,新政推行……还会和自己有关系吗?
自己又如何能确保在新政之中,获得好处?或者说,吃下最大的那一块大饼?
一切的问题,都源于本身的利益。
当然,偶尔也会有如孙承宗这般,出卖自己利益的。
至少在许多文臣看来,孙承宗此举,和叛徒没有任何的分别。
因为在人心目之中,孙承宗支持新政,不过是选吃饭和选喝粥的区别,至少是大家坐下一起来吃,孙公喜欢吃饭,咱们还能说什么,虽然可能大家口味不一样,但是孙公乃是内阁大学士,胳膊扭不过大腿,因而大家捏着鼻子,跟着孙公一起吃就是了。
可孙承宗推举张静一,却又变成了另外一个格局了。
现在已不是吃米饭还是喝稀粥的问题了,而是要将原本坐在桌上的人,直接轰下去。
连一碗饭都不给吃?
这就完全无法容忍了。
很多时候,别看只是一个小小的任免,或者是一个十分简单的祭祀问题,可延伸出来的,却是整个大明体制的担忧,涉及到的乃是千千万万人的饭碗问题。
王文君慷慨激昂地道:“孙公,事不可为,此议就此作罢吧。”
孙承宗自然知道王文君一番言辞的深意。
王文君希望他主动退步。
其实孙承宗又何尝不知道,此事关系重大,涉及到的阻力更是无法想象。
可……但凡文臣们给力一些,有几分本事,譬如多出一些像胡宗宪、于谦这样的人,他也绝不至于……动这个脑筋。
实际上呢?满朝文臣……有几个懂军事的?又有几个,敢拍着胸脯说自己可保沿岸数省生民的性命?
这是国家大事,表面上是在议海防,可实际上呢?却是在议万万百姓们的生死荣辱,在决定他们的未来。
孙承宗老了,有的人越老越是固执,而有的人,越老……恰又越无所顾忌。他所想的……是不希望在自己临死之前,身居内阁高位,底下却闹出无数百姓颠沛流离,无数生民无依嚎哭。
于是孙承宗道:“今日任免,牵涉甚大,我等当以国家和苍生为重。”
王文君反驳道:“正因为高以国家和社稷为重,所以不可开此先例。”
“谁可胜左都督?”
“可胜任者,千百人也,历来儒臣掌兵,立大功业者不计其数。”
“立大功业者,而今安在?”
“当今庙堂诸公,都可胜任!”
“是谁?”
王文君咬咬牙道:“下官饱读诗书,可也。”
“你?”孙承宗冷笑,这笑里的意味很是明显了。
王文君知道孙承宗认为他不行,便昂首道:“孙公当初,也不经世事,以博学而闻名,此后出镇辽东,都督辽东军事,那我又有何不可?”
王文君显得有几分羞愤。
你孙承宗可以,我为何就不可以?
而且我一个文臣,名列二品,又是清贵的右都御史,出去外头为督师,其实就已算是轻贱了自己,你孙公这是什么意思?
孙承宗脸色阴沉,而后沉声道:“呵……既如此……诸公以为如何呢?”
他看向朝中诸臣。
群臣见状,彼此交换起眼色来,有人道:“王公若肯屈尊,实乃国家之幸。”
“我为兵部侍郎,与王公也曾讨论过马政,王公条理清晰,对马政了如指掌,乃是知兵之人,有他出镇,必定能工本巩固海防。”
“王公可也。”
一时之间,众人七嘴八舌,竟都是希望王文君去的。
反正总要有一个人去,张静一这样的武臣是绝不可去的,那么选来选去,王文君确实合适,他是右都御史,也有足够的资格。
倒是户部尚书李起元突的道:“不可,王文君毕竟没有实际督抚一方,一旦出任,而贼势汹汹,难免乱了阵脚,此次征伐,还需多倚仗的东林军,王公如何能令他们心悦诚服?下官倒是以为,张静一合适,此人有大勇,且谋略过人,有他出镇,沿岸数省,都可高枕无忧。”
李起元话音刚落,便立马有人道:“李公此言差矣……正因为左都督对东林军影响力巨大,才不可令他出镇,以文治武,乃国家安定之源,一旦破坏,今日是佛郎机之贼,明日便要祸起萧墙了。”
“祖宗之法,自有其道理,我大明国祚两百五十年,国运绵长,正是因为吸取了唐朝强藩的教训,方有今日……且王公学识过人,必可成功,何须左都督?”
孙承宗冷哼,随即就站了起来,却是看向黄立极:“黄公意下如何?”
黄立极皱眉,他闭上眼,心头已经有着计较。其实他清楚,任用王文君,出了问题,就是天大的事,他这个内阁首辅大学士,难辞其咎。
可若是任用张静一……势必会让自己置身于风口浪尖,只怕自己也要和孙承宗一般,被人视为眼中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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