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皇帝听了张静一的话,倒是放宽了一些心。
现如今,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一旦辽东的矿产不能大规模的供应铁路贯公司,那么铁路公司将陷入工程停顿的尴尬境地。
而铁路公司一旦出问题,其他的生业也将造成巨大的影响。
如今的天启皇帝,显然也已摸清了门道。
他很清楚,现如今朝廷的新支柱产业所带动的力量和资金是惊人的。
可同时,也很脆弱。
一旦出现问题,那么便是万劫不复。
天启皇帝随即话锋一转:“上一次,张卿提到了关于佛郎机和尼德兰的问题,张卿认为,尼德兰和佛郎机诸国,要联合一起,一齐效倭寇,侵犯我大明海疆,此事……张卿有多大可能。”
张静一思量了片刻:“此事绝不是空穴来风,佛郎机和尼德兰人,狼子野心,他们在吕宋等国,建立据点、堡垒,残杀当地土人,一步步蚕食土人的土地,所过之处,哀鸿遍野。因而,臣以为,他们为了好处,便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也做的出,正因为如此,我大明才要严加防范,如若不然,一旦有事,再要准备,就挥之莫及了。”
天启皇帝道:“这样看来,张卿认为至少有八九成把握。”
张静一点头道:“是,臣倒不敢说有十成的把握,可七八成却是有的。其实说到底,这就是路径依赖的问题。”
“路径依赖?”
“就像……”张静一想了老半天,才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比喻:“就像陛下一样,当初的时候内忧外患,内帑和国库都是空空如也,国家困顿,内有流寇,外有建奴人虎视眈眈。可自从陛下抄了第一个家开始……才发现,抄家居然能大大的弥补国库的不足,那么,陛下是不是觉得,这抄家很上头,以后遇到了什么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再抄几家来看看能不能解决问题。”
天启皇帝脸一红,老半天才道:“才没有,朕没有想过这样的事。”
张静一道:“陛下,其实抄家,没有好坏之分,只是一种治理国家的手段了。本质上,就是朝廷没了银子,可那些辽将和世族们却个个富可敌国,何况,他们平日里贪赃枉法,欺压百姓,已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所以陛下上为社稷,下为苍生,吊民伐罪,何错之有呢?臣要说的,是路径的问题,我们做了一件事,尝到了甜头,就会想继续去做,于是慢慢的,我们就越来越擅长抄家,许多时候,当遇到了困难的时候,我们想到的,也是第一个用抄家去解决问题,这便是路径依赖。”
“同样的道理,那佛郎机人和尼德兰人,他们当初不过是贫瘠小国,在中亚,被奥斯曼帝国断绝了陆路,贫瘠的土地,无法农耕,养不活自己,而陆地上的商路,也被断绝,也和大明一样,到了难以为继的时候,百姓赤贫,民不聊生,因而他们不得已之下下海,名为经商,其实做的就是海盗干的事,没想到,却是大获成功。这数十年来,他们一次次的劫掠,一次次的以经商之名,开拓海外的领地,洗劫天下各处土人的金银,早就赚的盆满钵满,因而……他们也形成了路径的依赖。”
“现在他们又遇到了当初一样的情况,那便是他们自己遭遇了危机,大量的负债已经开始显现,当初的扩张,已到了尽头。在这个时候,陛下想想看,他们会如何选择解决问题呢?”
“是抄他们那些富可敌国的大商贾的家?”
“还是活不下去的海盗们,索性将他们的王公贵族,一并抄了?”
张静一抛出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又或者,走他们原有的路径,干脆,干一票大的,进行一次天下最大的一次洗劫,只要成功,便可一夕之间,解决掉眼下所有的问题。只是当初,他们陷于绝境而出海的时候,舰船不过三五艘,舰船上的人员不过数百人,个个衣衫褴褛,形同乞儿。可如今,这数十年的滋养之下,他们则已坚船利炮,士卒们穿戴的铠甲,足以武装到与牙齿,且配备着精良的火炮和火铳,因而……他们自信是可以依靠这些,解决问题的,那么……他们为何不这样做?”
天启皇帝一下子明白了。
“朕是抄上瘾了,他们是抢上瘾了,对不对。”
张静一道:“陛下圣明,天资过人。”
天启皇帝道:“若是他们敢来,朕要亲自挥师,率我大明东林军精锐,与他们决一死战,定要教他们知道,他们这一次找错人了,好家伙,朕没找他们,他们竟敢来犯胡须,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倒要看看,最后是朕抄了他们,还是他们抢了朕!”
张静一听了这番话,也不知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
是两虎相争?
又或者……王八瞪绿豆,看对眼了?
这也算是一时瑜亮,其实大家都是土匪的干活啊。
张静一随即叹了口气道:“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此。陛下,若是对方肯与我大明一决雌雄,臣倒颇有把握。可这佛郎机和尼德兰人,有他们赖以生存的战法,就如大漠中的敌人一样,历来中原王朝与大漠的骑兵作战,从来不是我中央之国不够兵强马壮,而是绝大多数时候,这大漠各族,根本不寻求与我们决战,而是不断的袭扰,等到我们集结了无数的兵马,精锐齐出时,却又四散逃入大漠的深处,直到我精锐军马深入大漠,人困马乏之时,他们再集结起来,给予我们致命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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