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端端的本来是议罪。
谁晓得直接是来推行新政的。
大体的意思是,从前我们反对新政,是因为张静一没有提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
现在好了,我们提出了一个很好的方案。
陛下,干吧!
天启皇帝缓缓地合上奏疏,他笑吟吟地看着周进道:“里头倒是说的还算详尽。”
周进则道:“这只是草疏,具体的章程,还需切实的拟定,此事非集众人之力不可。现在有人想要和盘踞武昌的李寇合流,阻止新政,却没有想过,李寇这样的流寇之所以得势,恰恰是因为百姓无立锥之地,所谓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这是孟子说的话,即有固定产业的人会有稳定不变的心思,没有固定产业的就不会有稳定不变之心。如果没有稳定不变的心思,那么违礼犯法、为非作歹的事,没有不去干的了。”
“百姓们为何沦落为贼,不过是因为没有田产而已,没有田产,妻儿不能保全,沦为人的附庸,为奴为仆,朝廷又指望他们能够遵纪守法,做我大明的忠顺之民呢?在臣看来……现在反对新政的,多为李寇同路之人,臣不才,位卑职浅,却世受国恩,谁若是与李寇同路,臣自然与其不共戴天。今阻新政者,可视为国贼,乱臣贼子,我辈忠义之士,自是人人得而诛之,断不与其苟且。”
张静一在旁听着,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好家伙……这分明……又是玩不跟我站在一起,便是我的敌人这一套。
论起来。
相比于张静一……这些人的玩法更高端。
因为张静一讲的是利益,他们讲的却是仁义,张静一杀人,他们也杀人,而且还诛心,先一脚将你踹下道德的高地,然后高高在上的朝他砸石头,吐吐沫,最后再一刀结果了你,教你遗臭万年。
群臣震动。
有人居然欢欣起来,道:“正是,断不能让乱臣贼子得逞,谁言反新政者,即为我等寇仇。”
“此等人当诛。”
“周武王定天下,而周公临危受命时,行的便井田制,这井田制中,便有大量土地公有的内容,我等何不效周公?”
“就算不学周公,也当学两汉均田。私田泛滥,本来就是礼崩乐坏的产物,周公当时推行的乃是井田制,至秦不然,用商鞅之法,改帝王之制,除井田,民得买卖,以至富者田连阡陌,贫者亡立锥之地。这商鞅改制,遗祸无穷,今当行古法!”
张静一一听,竟连周公都搬出来了,顿时吓了一跳,此井田还有汉之均田,不是我想要的平均地权啊。
人家那是王公贵族得更多公田,与我这分田有啥干系?
不过张静一没吭声。
他大抵明白了这些人的思路,要推翻一个东西,首先就得要有一套理论,而这个理论必须得符合当下这个时代。
这是一个什么时代呢?
是绝大多数人,依旧还推崇圣贤的时代。
所以……要改制,单纯对人肉体消灭是不行的,你还得有理论基础。
理论基础从何而来?
当然是圣贤啊。
为何要找圣贤?
因为死人又不会说话,你说他的礼是啥意思,它就是啥意思。
而且死人还有一个好处,那便是人死了,若是找个活人来,说不准他明日逛窑子被人曝光了,那岂不是尴尬?
且圣贤这玩意,你不能找近代,越远古越好,比如近一些的……毕竟记录下来的资料太丰富,可若是你说到三皇五帝或者是周公,那么大家可就不困了,因为……那太久远,久远到它留下来的只有一个周礼,除此之外就是孔圣人对他的推崇等言论,你想找一点人家的私生活什么的,那是想都别想。
和圣贤套上了近乎之后,那么就要托古改制。
托古是打着圣人的旗号,改制是随心所欲改自己想要改的东西。
你要反对?你是老几,你还敢反对圣人不成了?
张静一一脸懵逼……
他陡然想到,好像同样在这个时代,欧洲也在发生着同样的事,所谓的文艺复兴,不就是一群人,打着古罗马、古希腊文艺的旗号,连荷马史诗都搬了出来,然后对当时的宗教进行冲击吗?
张静一此时有一种一拍脑门,哎呀,我怎么没想到的感觉。
当然,其实就算张静一想到了也没有用,因为以他的恶名,就他张静一也配代表周公?
只有像周进,像周进这等背后之人,才有资格当得了这个代表。
“呜呼,礼崩乐坏,商鞅此贼……贻误我泱泱华夏千载也,以至今日……百姓如蝼蚁一般,若孔圣人在,定又要哀叹礼崩乐坏,奈何,奈何啊。”
看着一群人,捶胸跌足的样子,张静一只觉得很好笑,也不知道是不是假戏真做,但是看着他们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却好像是真的一样。
此时,他下意识的,看向了刘鸿训。
刘鸿训依旧面无表情,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
刘鸿训入阁之后,其实一直都是透明一般的存在,他几乎没有主持过什么实际的事务。
可现在……张静一方才知道,这样一个腐儒,所迸发的巨大能量,是他所难预想到的。
只是……一下子的,殿中似乎有些失控。
因为有人察觉不对劲了。
有些人后知后觉,直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此时有些仓促,不过却依旧愤怒了:“这些话,实在可笑,周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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