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德这番话一派坦诚。
饶是都尉这样人老成精的,也听不出他话中有一分虚伪。只是过往经验告诉他,文心文士这张嘴,即便嘴的主人死了,也只能半信半疑,不可全信!都尉对顾德这番话不置可否,只是将几封回信收到怀中:“你院长要是有你三分滑头也不至于死那儿……”
那位院长就是太过耿直。
在他看来,这世上没什么能比自身性命更加重要,更何况还是一座书院。与书院自焚同存亡,实在是愚不可及的做法。只是斯人已逝,死者为大,都尉也不想继续对这个木头一样的忘年交批评什么:“念你院长的情分上面,老夫可留你一命,别耍花招。”
顾德拱手谢道:“多谢都尉。”
“先别急着谢,若让老夫发现你的把柄,早晚还是要送你去见你家那位院长的。”
都尉命自己人去验证顾德话语真假。
“……他带的两百多人,真是普通人?”
“确实是普通人,但过半都有点儿拳脚功夫,是练家子。”根据下属的回禀,这两百多人比不上末流公士,却也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武夫,一个个眼中都带着寒冷杀气。
这点倒是非常符合常理。
据都尉所知,这个顾德也算是军阀阵营二把手之一了,身边有个几百精锐可供使唤才是正常的。碰上一般的土匪,这两百多人够用,但要在他这边掀起腥风血雨不够格。
“那些冻鱼呢?有无被投毒?”
“并无,都是好的。”
一桶桶的冻鱼看得下属都涎水直流。
营中军粮短缺,杉永郡守也抠门,三催四请才肯挤一点儿粮食出来。行军打仗不给吃饱饭,他们如何能守住要塞?下属心中早有抱怨,奈何都尉脾性软糯温和,堂堂一个武人差点儿被人骑上脖子作威作福!实在让人气愤!
都尉咕哝道:“这就奇了怪了。”
他又让下属去调查附近可有可疑之人。
“……特别是郡守那边,他身边可有出现生面孔。”都尉经验丰富,深知这些文心文士打仗看似花招无数,其实万变不离其宗。正面拼武力军阵,背地里都玩阴谋诡计。
“末将领命!”
“怎么还不走?”见下属跟木头一样站在原地,都尉不耐烦,“有什么话直说。”
磨磨唧唧,实在叫人看得不爽快。
下属支支吾吾:“……那些鱼可否……”
连他都很久没有喝过新鲜鱼汤了。
“……军粮还能供应得上就先吃着,老夫怎不知你还这么馋嘴?一把年纪,什么人送的东西都敢入嘴?”三十一了,怎还随便相信别人,吃对方送来的食物?真不怕死!
下属被他训斥,有些委屈绞着手指。
都尉看了都觉得辣眼睛,没好气摆手:“去去去,万一吃死了别怪老夫没劝你!”
下属得了许可,美滋滋下去挑鱼。
因战争频繁,这季节的河鱼不仅没掉肉,反而长得肥硕,肉质紧实又有弹性,去腥烹煮之后,口感爽滑,没一点儿土腥味。随便加点料,一锅鱼汤勾得人馋虫都出来了。
他吃了小半锅,一滴鱼汤都不剩,确信没闹肚子,这才将另外半锅送去孝敬都尉。
“这鱼没毒。”
都尉一看河鱼就皱眉:“你真是饿了。”
这种河鱼的生命力与繁衍能力数一数二强大,吃什么都能长肉,再浑浊的水质也能活得滋润,不挑食,成年能长到四斤以上,肉多刺少口感好。光看以上这些优点,它似乎是渔民最爱的河鱼。问题是这种鱼太不挑了,就算往水中投喂牲畜粪便也能存活……
饿极了还会偷袭下水的活人。
有些人就是靠它们熬过了荒年。
这条鱼个头在六斤往上,在想到顾德主公打仗路线以及河鱼的活跃地区,不难想象它们靠什么长这么肥。不想还好,一想犯恶心。
下属嘿嘿笑道:“哪里还挑这么多?”
都尉将这锅鱼汤推开:“老夫没胃口。”
下属舍不得浪费,剩下也进了他的肚子。
馋嘴归馋嘴,这个下属办事儿还是非常靠谱的,没多久就打听到杉永郡郡守近况。对方身边没有出现陌生面孔,府上也无人接触陌生人,郡内也没有大量生人入境……倒是敌人那边的斥候动作有些频繁,似乎是在找人。
都尉闻言扬眉:“找人?”
斥候找人,但兵力却在收缩防线。
两个行为明显透着点儿怪异。
都尉不由萌生一个念头——阵前临时搞背叛,十个九个诈,自己碰到唯一的真了?
顾德送来大批量冻鱼的事儿没有瞒过郡守,这事儿早就传到他耳朵。原以为都尉会主动来通知一句,左等右等没等来人。压抑的火气与不满炸开:“老东西什么意思?”
四处缺粮的大环境下,他堂而皇之收了批食物,还是敌人那边送来的!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也不跟自己商量一句?哪怕知会一声也好!他究竟有什么脸皮一天三次催军饷?
都尉不肯派人过来,他便派人过去。
也不做别的,只是索要冻鱼。
都尉哂笑,他的副将却忍不了了。
“……郡守何不去看看,将士们一天吃的什么东西?军饷拖三拖四不肯给,吃不饱怎么打仗?”好不容易来了点荤腥,这人居然跑过来索要?被他要过去,将士们继续看他脸色过日子?去讨一次,一次讨个三四天军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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