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江岸边上顿时变得一片寂静。
别说完颜杲怔住,就连对赵佶已经愤恨不已的宋江,都瞪大了眼睛。
那是大宋皇帝,九五之尊啊!
逼迫皇帝自尽,岂非弑君?
普天之下的官员里面,也就章惇这位昔日鼓动哲宗废太后的臣子,胆敢提出如此要求了吧!
赵佶更是嘴巴大张,一连串怒斥之声想要喷薄而出,却不知怎么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居然失了声:“……”
口中一个字也说不出,脑海里则回荡着两句话:“端王轻佻,不可以君天下!”“端王自尽,可平天下之怨!”
怎么还连上了呢?
最先反应过来的,终究是完颜杲。
生活在白山黑水之间的女真人,终究不比中原对于君君臣臣的认知,只是觉得章惇此言极为大胆,却不知是多么石破天惊。
这位金国的使臣,如今只想弄清楚一件事:“老相公所言的衣带诏,具体是怎么说的?”
不仅是原赵宋子民,现在各国都知道,大宋天子被其母临死前立下了一份诏书,弄得民心尽失,但衣带诏上面写了什么,女真人并不清楚。
章惇先是朝着皇宫的方向行了一礼,然后将向太后留下的衣带诏流畅地背了出来,七十多岁的老人,依旧口齿清晰,声音宏亮:
“吾胄于相门,作配神考,逮事英祖,母仪三朝,当保助今圣,惟社稷是忧,惟臣民是恤。”
“然错眼误识,择主不明,佶轻佻无行,私智小慧,假奉诚孝,为争权势,令内侍童贯,弑母犯上,罪大恶极,不可君天下,着章惇入宫,以宗社为心,主持废立,拥佑仁圣,以为天下之福。”
“内外诸军将士,并与特支,内外文武臣僚,勉从吾志,悉知!悉知!”
……
完颜杲为之动容,愈发肯定了章惇的作用。
“主持废立,拥佑仁圣,以为天下之福”“内外诸军将士,并与特支,内外文武臣僚,勉从吾志”,也就是说章惇拥立的新主,是赵宋名正言顺的新君,文武群臣都要支持,如果金国能拿捏住这点,那可太好了。
另一方面,他也明确了赵佶的无用。
这个皇帝当真是众叛亲离,诏书里面将其罪行阐述得明明白白,以弑母犯上的罪行,令其自尽完全没有问题。
但就算要做某些事情,也该是去了金国之后再为之。
毕竟现在还不能确定能否返回,贸然将赵佶逼杀,岂不是让燕国白白占了便宜?
完颜杲理清了思路,开口道:“老相公之意我已明了,然此事终究是赵宋内务,我等外臣岂能干涉?燕军随时会杀来,诸位不妨先上船,北上之后再慢慢定夺!”
章惇冷冷地道:“阁下所言,诓骗之意浓烈,恕老夫不敢相信!”
完颜杲语气恳切,连汉话都说得流利了几分:“我女真追慕汉人文化,若此事为真,我等一定主持公道,拥立新君,以传大宋国祚,请老相公放心……”
章惇冷笑:“口说无凭,你如何让老夫放心?”
眼见双方争论起来,李逵按捺不住了:“哥哥,与这些贼子多说什么?铁牛这次定要砍了他们!”
“被金人带来的,不止是昏君,更有宗室,岂能轻动?”
宋江看向被金人武士围在一起的宗室子弟,除了赵佶的后妃和子女,还有卫王赵俣和定王赵偲两家。
那是除原端王赵佶、简王赵似外,神宗所留下的另外两位子嗣。
原来还有一位陈王赵佖,哲宗死后无子,赵佖在兄弟中年龄最长,本应由此人继承皇位,但他年幼时曾患严重的急惊风,几乎丧命,留下了眼疾的后遗症,才被向太后否定,这位不久前也病逝了的,倒也省却了这一番折腾与耻辱。
赵佶的后妃子女与这些宗室成员,总共也只有一百多人,显然已经抛弃了不少,毕竟真正把赵宋宗族转移走,至少数千人,那金人的船肯定不够的,而这百多人,也是赵宋最后的宗室核心了。
穆弘轻声道:“哥哥,金人正是见我们投鼠忌器,才敢嚣张,否则我大宋的国土,岂容他们放肆?”
邓飞也煞气腾腾地道:“哥哥既是反了昏君,还在乎这些皇亲作甚?不如一并杀了了事!”
宋江微微摇头:“不是你们所想这般简单,金人武力不俗,直接爆发冲突,一旦拿之不下,他们把皇族宗室带去北方,就遗祸无穷了……章公正是担心这个,才故意与对方交谈!”
有些事情,是根本不能商量的,尤其是关于皇帝的生死,岂有讨价还价的可能?
动了这个念头,都是大逆不道,更会让皇帝感受到无与伦比的威胁性!
果不其然,随着章惇和完颜杲你一言我一语,赵佶脸上血色褪尽,说话能力终于重新回归:“金使……你们……不是要带朕北狩的么?”
完颜杲耐住性子,低声道:“请陛下放心,我此言是为了稳住老相公,将他们带上了船,后面就由我金国作主了,定有享乐安逸,不会亏待了陛下!”
他虽然不将赵佶放在心上,但也没有贸然与之撕破脸皮,还是要安抚一二的。
然而赵佶并不蠢笨,眼中透出绝望之色,缓缓后退,来到了后妃群里,身体发起抖来。
王皇后一直都不同意北狩,却阻拦不得,此时见得这位夫郎如此痛苦,与另外一位贵妃上前搀扶住他的胳膊,低声安慰道:“陛下不必慌乱,陛下是九五之尊,无人敢担此弑君的骂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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