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墨斯停下脚步时早已将伊利西昂甩在身后。
青空与太阳消失了,目之所及尽是黑沉沉的雾气。
他低头,与怀抱着的人视线相触。
“赫尔墨斯,”潘多拉念出他的名字,粲然而笑,缭绕的黑雾仿佛也随之退却,“您真的赶来了。”
“我已经很久没跑得那么急了,”赫尔墨斯将鼻尖埋进她的发间叹息,磨蹭了一下,他已经知道她安然无虞,还是忍不住出声再度确认,“没事吧?”
潘多拉轻轻应了一声,往他怀里更深处钻。赫尔墨斯顺势放她下来,以便更好地用双臂抱紧她。这个拥抱和之前赫尔墨斯宽容的庇护姿态有所不同,胸膛大力挤压着胸膛,后背和腰上的手臂愈发收拢。潘多有点喘不过气,但这轻微的窒息感反而带来奇异的欢愉,她甚至忘了探究原因,任由赫尔墨斯抱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询问:
“不仅阿波罗,阿尔忒弥斯也被惊动了。他们会为难您吗?”
赫尔墨斯察觉自己失态,不动声色地松开她:“我不清楚阿波罗到底为何而来,但我现在就回伊利西昂劝他离开。”见潘多拉眼神惴惴不安地闪烁,他唇角笑弧加深,语调放柔:“不用担心,这不是我第一次和怒气冲冲的阿波罗交涉。但保险起见,你得在这里稍等我一会儿。”
“这里是……?”潘多拉才发觉周围寒气森然。环绕他们的阴沉雾气像成群盘桓不去的鹫,看准时机凑近,就为了窃走她身上的热度。
“冥界,”赫尔墨斯轻描淡写地答道,“除了我与彩虹女神,奥林波斯众神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踏入这片日光无法触及的领域。对你而言,没有别处比哈得斯与珀耳塞福涅共同统御的地下国度更安全。”
他说着解下浓紫色的披风,将潘多拉严严实实包裹住:“这会保护你不受冥界气息侵蚀。”
神使的披风阻隔寒气,潘多拉松弛肩膀。
“另外,我想请你帮我暂时保管一件东西。”
她为他郑重的口吻愣了愣:“好的。”
赫尔墨斯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只与小臂同等长短的双耳瓶。潘多拉小心用双手抱住,没想到瓶子居然轻若无物,拿着丝毫不吃力。
“不要打破瓶口查看里面的东西。我离开期间会请熟人确保你的安全。”赫尔墨斯说着握住双蛇杖,轻轻朝前挥舞,浓重的雾气立刻散开后退,露出一片青灰色的水泽。
岸边灰白色的金穗花轻轻摇曳着分开,一叶轻舟穿过稀薄的雾气靠岸。
船夫穿着半遮脸的斗篷,嗓音沙哑:“赫尔墨斯。”
“卡戎,能否拜托你照看她一会儿?”
对方意外地停顿片刻才说:“她的生命还没有走到尽头,不该来这里。”
“就当看在我与你交情的份上,帮我一个忙。我很快就回来带她走。”
卡戎陷入沉默。
潘多拉知道卡戎是载亡者渡过阿刻戎河前往彼岸的船夫。她从来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与这位地下的神灵见面,更不要说要被交给他照看。
就在她以为卡戎要拒绝的时候,船夫点了点头,无言地示意她踏上小舟。
潘多拉一只脚踏上渡船,不安地回头。
赫尔墨斯安抚地朝她笑了笑:“我很快就回来。”
长长的船桨划开水面,金穗花盛开的水岸与神使一起消失在了雾气之中。
远离岸边之后,水雾再次变得浓厚。从岸边眺望时水面呈现冷冷的青灰色,然而一旦行驶在水波间,即便往船舷旁看,也只瞧得见到灰白的雾气。那颜色与金穗花极为相似。潘多拉索性收回视线,垂头盯着披风在膝头堆叠出的褶皱。
普罗米修斯,奥林波斯的礼物,怀有戒心的提坦神族……从树洞内部无意获取的线索再次浮现脑海。她是众神送给那位在人间的提坦神族的礼物?众神为了拉拢普罗米修斯之弟,才创造了她?赫尔墨斯又为何对此始终语焉不详?她不敢再想下去,将神使的披风裹得更紧,飞快地瞟冥河船夫一眼。
卡戎始终一言不发。
轻舟沉默地在雾气中穿行了一阵,停下不动。
潘多拉无措地抱紧双耳瓶,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卡戎。
卡戎支着桨立在船尾,淡淡道:“除了我的渡船,没有谁能抵达阿刻戎湖的中心。剩下就是等赫尔墨斯回来,我将你送到岸边。”
潘多拉面露讶色,犹豫片刻,还是问道:“阿刻戎湖?我以为阿刻戎是一条河。”
“既是湖泊,也是河流。”卡戎简洁回答。然后,像是为了预先堵住她可能有的其他问题,他抬手褪下了斗篷的兜帽。
兜帽下露出一张苍老且令人生畏的面容。冥河船夫的颧骨极为突出,双颊瘦消,白胡须凌乱,蓝灰色的眼睛异常明亮,像有炽焰在瞳仁中燃烧。
潘多拉怔了须臾,却没有挪开视线,反而又抛出一个问题:“您为亡者摆渡,但现在因为我停在这里,这样等着过河的人该怎么办?”
卡戎答非所问:“你不害怕我。”
“我应当畏惧您吗?”潘多拉微笑着反问。那是个混合了世故狡黠和天真好奇的笑容。
“搭乘这艘船的乘客在看清我的脸之后都会心生畏惧。”
“可您对我没有恶意。”
在某些方面,潘多拉已经拥有了超出外表同龄之人的知识与技巧。但在另一些方面,她根本不懂得要受思考上的束缚。比如美丑,比如凡人的道德对错,她明白这些概念,但并不被它们左右情绪与判断。雅典娜赐予的灰瞳让她看清更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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