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多拉抽气,猛地坐起,怔然看着昏暗的石屋墙壁。
是梦。
半晌,她迟疑地触碰嘴唇,只一下,便飞快缩手。
梦境的余温尚未消散,她仿佛依旧能感觉到唇瓣的奇异感觉。有什么灵巧地推进来,一路滚下喉咙,落进胸膛。就像是囫囵吞下一团暖烘烘的火,感觉不到烫伤的刺痛,热意蔓延渗透,调转攀上心头,顺便染红脖颈和脸颊。
真是个奇怪的梦。潘多拉想。她看到的是今天的事,可以推断不应该是那两位伊利西昂住民的过去。那又是谁的梦?大概……不会是赫尔墨斯的。
她蜷缩起来,将脸埋进膝盖。
为什么她会做这种梦?
潘多拉心虚地往窗外看。神祠寂静地矗立在山丘顶流淌的紫色迷雾中,只能隐约瞧见门廊与屋顶的轮廓。她觉得自己做了错事,而且不好坦白。但也许不需要她坦白从宽,赫尔墨斯就知道,毕竟他好像什么都早已经看透。他大概不在乎她梦见了什么。他可是来自奥林波斯之巅的神明,而她……
她又究竟是什么呢?
--你是潘多拉。为了被爱而降生。为了彰显父神宙斯的神通,倾倒世人,为所有人所爱。
来至福乐原第一天赫尔墨斯给她的答案,她记得很清楚。
而在神使娓娓动听的叙述中,还有记载了天上地下一切事实的橡树叶上,都时不时地会出现爱这个词眼,以及它的各种词形变化。去爱,被爱,爱人,爱情,被爱的,可爱的。哈得斯爱春意盎然的珀耳塞福涅,因而将她掳走;阿芙洛狄忒喜爱英俊的牧羊人,因而吐出谎言。潘多拉觉得,这两种爱意有细微的不同。让结伴的伊利西昂住民肩膀靠着肩膀的是爱情,但也是爱情挑起战争。爱和谎言和欺骗密不可分。
她会获得什么样的爱?又会是谁来爱她?赫尔墨斯预言的是所有人……可所有人又是谁?爱到底是什么?
问题太多了。
就好像手里忽然多了火炬,之前从没留心查看的角落随之点亮,潘多拉再无睡意。但赫尔墨斯警告过她,不要轻易在天亮前离开石屋。她就只能躺着。她每次都在睡意蹑手蹑脚地攀上眼睫毛的时候,忽然又清醒过来。她害怕又会做那个梦。
外面的雾气逐渐变得稀薄,透出乳白色的微光。
月车也驶远了,晨曦女神悄然路过,边走边洒落露水。
早鸟都还没从羽翼下探头发出第一声啼鸣的时候,熟悉的气息忽然出现,停在了潘多拉的床头。赫尔墨斯只停留了片刻,好像只是在离开神祠时顺道来察看她的状况。她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
潘多拉慢吞吞地爬起来,在小丘下的水井边洗漱,然后一如往常地进入神祠问好报告。赫尔墨斯果然不在那里。她就漫无目的地朝着炊烟的方向走去。
今天的村庄比之前都要热闹,居民们生起火堆,一大早就开始炖煮食物,成群的牛羊被赶到广场中心,好像在做什么准备。至于聚集在水井边闲聊的年轻女性们,她们压低的絮语声透出兴奋。潘多拉注意到她们的头发间比往日要多出缠绕的鲜花和丝带。
不止这座村庄是这样,潘多拉一路往前,走到的下一座聚落也是如此。
她偶然碰见法奥。男孩坐在一户人家的木栅栏上,裸露的小腿晃荡着,一颗颗地吃着臂弯里的大串葡萄。
潘多拉看了一眼栅栏后院子里果实累累的藤架,立刻知道这是偷来的。
“你要吃吗?”法奥居然愿意和她瓜分赃物。
她没有客气,靠在男孩身侧的栅栏上,从藤梗上摘下一颗葡萄,慢条斯理地咬开深紫色的软皮,吞下果肉。浑圆的果实爆开深色的汁水,从她的唇角流淌到手指。很甜,甜香中混合适度的酸涩,不会齁。她的心情好了一点。还想再尝尝甘甜的滋味。于是她舔舐沾湿的白皙指尖,殷红的舌头在唇角飞快地一掠。
法奥呆然看着她,脸色竟然缓缓地涨红。
潘多拉侧眸,不解地问:“你脸怎么了?”
“你--!”男孩有点暴跳如雷,“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她困惑地沉默。
法奥答不上来,但他总之觉得今天的潘多拉和昨天不一样了。
“我还能再吃一点葡萄吗?”潘多拉问。
“啊?嗯。”法奥心不在焉地应下,视线情不自禁地又往她脸上黏。
潘多拉被瞧得有点不自在,转开话题:“今天是伊利西昂什么特殊的日子?”
“献给阿尔忒弥斯的祭典,”法奥朝村庄广场近旁的水井一抬下巴,老成地介绍说,“每个村庄都会选出最美的未婚女性,然后过了午后,前往阿尔忒弥斯神庙的仪仗队就会出发。月亮升起的时候,每个村庄选出的少女会一起围着女神和金鹿的神像跳舞。”
“伊利西昂也有阿尔忒弥斯的神庙?”
“那当然,奥林波斯众神在这都有神庙。只不过祭典的时间乱七八糟的,我也不明白他们是怎么定下祭祀的日子的,总之你来之前不久,他们刚刚祭祀过阿波罗,没过多久现在又要祭祀他的姐姐了。”
潘多拉点点头。她原本就个性安静,法奥怎么捉弄她都逼不出几句话,但今天显得不像是没有想说的话,而是别有牵挂的事情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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