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真似假的玩笑话,沈恪听进了心里。
一手夹着烟,一手探过去勾住了林声的手指。
这动作就像是小时候跟玩伴拉钩许诺,一百年不许变。
这个晚上难得的,林声没有要提前离开,两人抽完烟一起洗了个澡,躺进了柔软温暖的被子里。
其实都没有睡意,关了灯之后双双睁着眼看天花板。
林声想说点什么,但怕对方正睡意朦胧,于是就没有打扰。
圣诞节,就这样要过去了,林声跟沈恪心里都有些不舍,总觉得失落。
可人生向来都是这样,什么都抓不住,那些珍贵的时间、难得的机遇、想要留住的人和情绪,像诗人笔下的指间沙,不经意间全都从指缝之间流走了。
林声觉得自己有些贪心,从一早就注定了他跟沈恪谁都不属于谁,他们的关系就像是每天清晨注定到来的露水,知道对方会来,但也心知肚明留不住。
可为什么明知如此,却还是开始隐隐有了期待?
林声在过去无限度自我反思的时候曾经问过自己为什么对自己和未来充满了厌倦和失望,那时候他给自己的回答是:因为提前赋予了太多不该有的期望。
最浅显的道理,没有期望就不会有失望,所有的、如同火山一样爆发着的痛苦和失望都是因为积攒了太久无法实现的期待。
人是被期望压垮的。
自己没有能力达成所愿,却总是遥望着别人口袋中的硕果,不痛苦就奇怪了。
现在林声对待沈恪也是这样,沈恪注定是别人的,是沈恪自己的,总之不可能会是他林声的。
林声在黑暗中望着天花板想了很多,他把沈恪美化成了自己生命中短暂停留的神,或是只渡他一小段路的佛,神佛厚爱他片刻,给他一个触碰世界的机会,仅此而已,他却想要长久地霸占神佛的目光和爱怜,这根本就是贪心。
很久以前林声读佛经,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想要从中寻找一些人之所以为人的道理。
读过的那些书他记得的不多,却清清楚楚记着维摩诘说:“从痴有爱,则我病生。”
林声对沈恪感到抱歉,对方没有责任去承担他的痴念,他却偷偷给人家赋予了太多的重任。
他侧过身,看向沈恪,猛然发现对方竟然也还睁着眼。
沈恪转过来跟他对视,二人没有说话,温暖的手臂伸过来抱住林声,只应该止步于肉//体关系的两个人却亲昵地相拥睡去。
林声想知道沈恪在跟共享这个夜晚的时候都想了些什么,是那些对于林声来说光怪陆离的色彩艺术,还是不可说不可言的精神深渊。
从痴有爱,则我病生。
林声的侧脸贴在沈恪皮肤上时,他觉得自己确实病了。
但与此同时,他迟迟抓不住的、真正属于他的创作灵感似乎开始显现了。
他感知到了自己,也感知到了文学的心跳。
他不想死了。
温情永远短暂,矛盾和苦闷始终紧紧跟随。
沈恪跟林声分开的时候,站在宾馆门前迟迟不愿回去。
所谓回去,应该是回到一个能让自己感到安心的归处,是可以休憩、休整的一方天地,然而对于沈恪来说,最近这些日子,他很怕回去。
回去,要面对的是他最不想面对又无法挣脱的网,偏偏这网又是由他亲手织成。
他想逃避,想一直跟林声在一起,因为在林声身边时,他可以躲进自己造的假象里。
不用面对干掉的颜料和无法落笔的画,也不用面对画廊老板的苦心劝慰。
沈恪已经两个月没有给画廊交出任何一幅画了,他觉得自己画不下去了。
说来,他觉得自己应该感激林声,要不是林声那天的一条信息,他或许会彻底烧掉自己拥有的一切。
比如他的画板,比如他的画笔,再比如,他自己。
沈恪并不知道其他的创作者有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困境,拼了命地去画,可是每完成一部作品里面都有他人作品的影子。
沈恪以前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他沉浸在创作中,就像燃烧生命一样在创作。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甚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闷在家里画画。
他画山水也画人,画城市和乡村。
他脑子里有一切关于它们的画面,落笔的时候有如神助,一切都恰到好处。
然而,他以为的有如神助却是一场神的戏弄,那些被他视为珍宝的作品,却被人一一指出是其他画家的仿作。
沈恪当时整个人是蒙的,他甚至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他用了很长时间去消化那些声音,然后用了更多的时间去追根溯源。
原来真的是这样。
沈恪在学画的时候就经常临摹,把他大师们的作品几乎印在了脑子里,就算不依样画葫芦,那些技巧和笔法也都深深印在了他的脑子里,他可以以任何一位名家的风格创作一幅新的画作,却无法用自己的方式画出一幅独属于自己的作品。
这很讽刺,也很可笑,一个画画的人,画出来的作品却没有自己的灵魂。
沈恪突然之间就开始害怕,他觉得自己被艺术拒之门外了。
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是他的愚笨,他不配推开艺术创作的门。
沈恪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画廊老板依旧可以卖掉他的画,当然,价格不高,也没人会当作艺术品来买,不过就是家里墙上的一个寻常摆设,像网上随处可见的挂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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