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少爷?”
“……您醒醒啊。”
“呜呜呜,兰嬷嬷说二少爷快不行了。”
有人在耳边哭,声音不大,但是这伤心低泣的声音着实扰得人心焦难受。
和珅想,怎么他死了都不得安静呢?他一个人在狱中自尽,面前就只有两个狱卒看着,奉旨监察他的钦差被请到外头喝茶去了。
他死了,狱卒肯定是不会抚尸痛哭的。
可是这人都死了,怎么还有痛感?
和珅不觉得白绫勒脖子疼,死前的痛苦好像离他很遥远,反而是整个人被人拽着肩膀晃动和全身火辣辣的疼痛特别真实,真实到和珅忍不住睁开了眼睛就去推身边的人。
“别晃。”从喉咙里出来的声音沙哑的令和珅自己都皱眉。
他不说话的时候还没感觉到,一说话就察觉到了,嗓子火辣辣的疼,就像是被人用锋利的刀子割过似的。
“少爷!您终于醒了!您快去看看二少爷吧,兰嬷嬷说二少爷烧得很厉害,只怕是、只怕是撑不住了……”
和珅适应了眼前昏暗的光线,借着一点烛火光亮,看清了眼前哭成了泪人儿的小孩子。
看到稚嫩小孩儿哭得红肿肿的眼睛,和珅满心满眼的震惊,他整个人僵硬怔住,觉得自己是陷入了一个不可能发生的梦境之中。
这是刘全啊。
是尚不足七岁的刘全。
这会儿孩子小,人还没有长开,但是那双眉眼和珅是绝不会认错的。刘全打小就陪着他,做他的长随,做他的管家,跟在他身边四十多年,结果死前,主仆两个也没能见上最后一面。
小刘全见他家少爷醒了,根本来不及高兴,见到主子转好的惊喜迅速从眼中褪去,他含着两泡眼泪,哭唧唧的要给和珅穿鞋:“少爷还有力气么?二少爷那边是真的很不好,嬷嬷抽不开身过不来,那边还盯着不准大夫过来,少爷,咱们去看看吧。兰嬷嬷就指望着少爷这边能想法子了……”
小刘全拿着鞋袜等了半天没见和珅动,他就自己抖着手一边哭一边小心翼翼的过来搬和珅的脚脖子想给他穿鞋袜,结果和珅不配合,动也不肯动一下,刘全又抹眼泪:“少爷是不是疼得厉害啊?奴才再去寻点药来给少爷抹上。”
那边下手也太狠了,刘全一看见和珅露出来的脚踝和手腕上全是伤,就泪如雨下。
周身火辣辣的疼痛让和珅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撸起袖子裤管看自己的手臂和小腿。上面都是一道道长条的像是被藤条打出来的伤痕。
那伤是新打的,大部分伤口都还在渗血,伤口上都有涂抹的药粉,但是血没有完全被止住,在往深里看,身上伤口流出来的血都把药粉给糊住了。
身体的皮肤还挺白的,带上一片血糊糊的样子和珅自己看着都觉得触目惊心。
刘全捧着个小瓷瓶过来,小心翼翼的倒出里面所剩无多的药粉,一点点的抹在和珅手腕上的伤口上。
药粉一接触到裸露在外的伤口血肉,和珅就被疼的一哆嗦,刘全手一抖,眼泪又滚滚而落,哭着安抚和珅:“少爷,您先忍忍,奴才一会儿就好了。”
疼痛的刺激让和珅彻底意识到他不是处于一场荒诞的梦境之中。
他不是濒死看到了幻觉,是他死了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又回到了小时候。
看着房间里熟悉的陈设,还有他乍然变回小孩子的身量,瞧着六岁多哭得眼睛肿的像核桃的刘全,和珅确定自己是重新回到了九岁那年的冬天。
乾隆二十四年的冬天,是个寒冷到他一想起来仿佛雪水融化在滚烫的心上那样难受。
哪怕他后来功成名就大权在握,他也没法子忘记这年冬天的苦。
和珅的亲生额娘赫舍里氏在生比他小三岁的弟弟和琳时就因难产过世了。
当时刚生下来的和琳和那会儿三岁多的和珅就失去了他们的额娘。和珅阿玛常保心疼两个孩子没人照顾,常保这些年总是外任,又不能把孩子带着一起去,就在之后不久续弦了。
继母伍弥氏虽赶不上生母赫舍里氏条件好,但也是常保在可选范围内为兄弟俩及府里精挑细选的人。
可偏偏这个继母没挑好,常保在的时候伍弥氏待兄弟俩挺好的,常保一走,伍弥氏立刻变了副嘴脸,待兄弟俩很是刻薄,吃穿用度没有一样不苛待的。
常保在军中值守不能经常回来,府里上下一应人事都由伍弥氏把控,兄弟俩在自己家里过得连奴仆都不如,清苦不说,就连身边也只有一两个贴身伺候的人是心里向着他们的。
乾隆二十四年,和珅九岁,和琳六岁,常保在福建副都统任上战死,自此,兄弟俩父母皆亡,就只剩下他们兄弟两个相依为命了。
常保死后,伍弥氏变本加厉,身心虐待不说,最后竟将他们赶出了家门,任他们在外自生自灭不闻不问。
和珅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重新回到这年冬天。他只知道,既然重新回来了,他就不能重蹈覆辙。
再要将他们兄弟赶出家门,想都别想!
刘全手上的小瓷瓶里已经倒不出药粉了,可和珅后背上还有一大片被血糊住了的伤口,和珅看了死命在掌心里磕小瓷瓶企图倒出更多药粉的刘全,他伸手将那小药瓶拿过来放到了床边的几案上。
“不用弄了。这伤过两天自己会好的。”和珅觉得无所谓,反正也死不了。那些药粉还是去年剩下的,用完了就用完了,药性早就散了,就算抹上了效用也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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