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开封城,又一次在晨曦中苏醒过来。或者说,它短暂休憩不过两三个小时,又被朝阳唤醒了。
上辰时,也就是新时制早上七点钟,开封外城的街面上,开始人头涌动。
官家即位,定下了许多新规矩。一天分二十四个小时,一小时分四刻六十分钟就是其中一项。有人迅速适应了,但很多人不是很适应,于是十二时辰分上下。
比如上辰时对应早上七点,下辰时对应早上八点。
如此这般,成了大家通俗约定的习惯,钟表厂出来的座钟,时刻表上一般也有两种标识,一到十二的数字以及十二时辰。
早上七点,准备上公的人,纷纷出了家门。他们二三十岁,都是开封城各衙门的基层官吏。
一身灰袍,戴着一顶翘脚或软脚幞头,有的戴着大帽——那是隶属枢密院或京畿内外卫戍统制司等衙门的人。
他们多半是外地的,才华出众,国考顺利,进入到各衙门里。只是现在资历尚浅,俸禄不丰,所以只能在外城安家。
他们出了自己的屋子或院子,互相打着招呼,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家里婆娘没有预备早饭的,或者家里吃腻,想在外面换换口的,都会在熟络的脚店或路边摊,叫上一份早饭。
有羊肉汤加两个胡饼;有豆浆加两根油条或包子;有米粉面条,浇上一勺油滚热烫的肉臊子...
官家即位以来,十来年大宋出现了无数的新鲜事。在开封城,小吃小贩里就多了许多花样。各个说是简王府潜邸的厨子传出来的,有真有假,不过大家能大饱口福,却是真的。
一边吃着,一边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着。
“官家回京了?”
“回了。我一位秘书省的同窗说,昨个谭侍中跟着太宰、少宰等几位,出城去接驾了。”
“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你们说说,说说,古往今来,有我们官家这样的吗?御驾出巡,悄无声息。可知道,官家还带着后妃、皇子公主一大家子呢。”
“我们官家的脾性,大家伙又不是不知道。偏偏有些老夫子,还在那里大声疾呼,什么劳民伤财...官家出巡用的都是内库的钱。”
“知道啊,可有些酸儒还在那里说,这内库的钱,也是百姓们的血汗钱。这些混账子,凡是不进他们腰包的钱财,谁用都是劳民伤财。”
刻薄的话引起周围人的轻声嗤笑。
笑过后,又继续低声议论起来。
“赞兄,你们产业部据说年半礼发的都是一匹匹的天鹅绒?”
“这话你也信?街坊还说你们通商部年半礼发的是一坨坨的金元宝?绛兄,你见着没有。”
“见着个鬼哦。”此人忍不住牢骚了几句,“上上下下盯得那么紧,发几张购物券,俺们都要感念太后娘娘的恩德了。”
“是啊。前有皇后娘子恩悯,现在有太后娘娘慈悲。”
...
店家王老丈凑了过来,“几位官人可是吃好了。”
“吃好了!”
王老丈今年七十有余,还硬朗得很。
这样的长寿老者,不仅开封府有名录,就连民政部也有他的名字,几位吃早餐的官吏都十分客气地回了一句。
“我老汉在这里做生意四十年了,伺候过大大小小的官人。王荆公和司马温公也见过几回。从来没有像你们这样聊天的。”
“王老丈,怎么?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着呢!以前的大小官人,张口就是各大酒楼的头牌;某家文会上,谁又写了什么名词绝句;闭口就是什么圣贤道理,国之所大。我老汉还记得,那些年吵得最凶时,他们说的哪些话。”
王老丈睁着浑浊的眼睛,努力回忆着。
“故天下无事,过于百年。知天助之不可常恃,知人事之不可怠终,则大有为之时,正在今日!”
“缓而图之,则为大利;急而成之,则为大害。”
“闽人狡险,楚人轻易,必将引乡党之士,天下风俗,何由得更淳厚!”
“有时候他们还互相破口大骂,什么‘聚敛害民’,‘群奸肆虐,流毒四海’。什么‘老而不死是为贼’...”
“老丈,你记性真好,这些句子你都记得。”
“那几年见天地在我耳边骂,听多了也就记住了。记住了,却听不懂,一个字都不明白,只知道高,像天庭的宫阙一样高。端在云里,看不明白啊。”
说到这里,王老丈一笑,咧开的嘴里有几个牙齿掉落,继续说道。
“你们说的这些,我们都爱听,我老汉爱听,我儿子爱听,我家儿媳和孙子孙女们都爱听。你们说的这些话,才像是俺们街面上发生的事,我们听得懂。”
几位吃早餐的官人面面相觑。
他们都是各郡州的人尖子,数万读书人中脱颖而出,考入各大学,再在每年一次的国考里中试。心眼聪慧着,很快就品出意思来。
这位王老丈,说的话平白如水,但细细一琢磨,却颇有深意。这或许是学习中,官家提到的官吏要坚持“知民心,体民意,同民情”的另一种效果吧。
不再如此前东华门唱名的那些进士,高高在上,脱离百姓,浮而不实。脚踏实地,勤勤恳恳,这是大宋官吏新的准则之一。
正想着,有人突然叫了起来,“都七点半了,坏了坏了!要迟到了。”
一句迟到,周围的人,包括附近的几家脚店里的人,都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喝下最后两口豆浆,咬掉最后一截油条,排出几枚铜钱,急着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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