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将府上的书房里,刘正夫跟许将说着同样的事情。
“冲元公,张天觉(张商英)此举,无异于与虎谋皮,学生觉得,他斗不过元长。”
“你知道他斗不过,怎么还往前面凑?为什么不学学刘公达?”许将一眼就看穿了刘正夫的小心思。
“学生听张天觉说得信誓旦旦,十分有把握的样子,一时也就信了。后来听他跟刘公达说事,才猛然间明悟,他这是在两边诳。”
“没错,他就是两边诳。得知全国财经工作会议上,蔡京当众落了张宾老(张康国)的面子,觉得张宾老肯定心中有怨恨。又认为他是蔡京的接任者,计部的猫腻多少知道些。所以想怂恿张宾老出面当刀斧,去扳倒蔡元长。”
“只是张宾老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下,宁愿忍下这口气。张天觉便跑来诳你和刘公达,除了看中你们俩一掌礼部舆情,一掌都察院之外,还看中你们背后的子厚兄和我!”
许将剥茧抽丝,把整件事情逐一还原真相,居然八九不离十。这让刘正夫大为惊叹之余,也甚为敬佩。
这些执宰重臣,都是在数以百计的人中俊杰里,明争暗斗出来的,什么弯弯绕绕,都见得多了。
看任何事情,自己还云山雾海,他们却是一针见血地看破了。
“冲元公,张天觉与蔡元长到底什么仇怨?居然如此孤注一掷?”刘正夫问道。
“张天觉跟蔡元长没有什么恩怨,只是他看上了蔡元长屁股下那个右仆射的位置,甚至,他还看上了老夫屁股下的太宰位置。”
刘正夫吓了一跳,“张天觉,如此胆大?”
“张天觉长身伟然,姿采如峙玉。负气倜傥,豪视一世。才学颇高,也自视甚高。做宰执、秉政天下,他有这个志向。而且这次的机会难得,他等不及了。”
“冲元公,张天觉为何等不及?”
“他出生于庆历四年,治平二年,年仅二十岁就中进士,少年得志。宦海浮沉数十年,历练元丰、元佑、绍圣等几次变故。他比我和子厚兄小不了几岁,这几年却一直游离于中枢。现在老夫接任太宰一职,少则三年,多则五年。到时候,潜邸旧臣又该起势上位,年纪也大的他更没有机会了。”
“德初,你说他着不着急?”
刘正夫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唏嘘起来。
“冲元公,天觉先生才干卓着,资历不浅,怎么官家就没看上他?”
“圣意难测,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怎么敢贸然揣摩?”
“冲元公,学生私下向你请教,不传六耳,没事的。”刘正夫腆着脸问道。这或许是揣摩圣意的一次绝佳机会。
许将一眼就看透了刘正夫的小心思。只是他跟刘正夫老师有旧,刘正夫又拜在他门下学习过一段时间,算得上师生,更是自己一系的接班候选人。
说一说也无妨,算是给晚辈提个醒。
“老夫私下揣想,张天觉被官家闲置,可能是他信佛,与释门诸位高僧关系匪浅。官家即位初期,就拿释门开刀,张天觉的身份,很是尴尬。于是官家干脆把他放到中书省去。”
刘正夫想了想,忍不住问道:“冲元公,学生听说当初张天觉弹劾过大苏公,结下过怨仇。官家又十分敬重大苏公,所以暗中弃用。”
“荒唐,一派胡言!”许将毫不客气地说道,“官家敬重东坡先生是没错,但他绝不会因公废私。一手泡制出‘乌台诗案’,差点制东坡先生于死地的舒信道(舒亶),官家即位后,只是将其夺职,放还回家。张天觉的那档子事,算什么?”
刘正夫不做声了。
许将有些恼怒,“这个张天觉,给老夫出难题。正值老夫奉诏组阁之际,他要扳倒一位右仆射,谁给了他胆子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释门吗?”
刘正夫抬起头,眼睛了也是疑惑不已。
过了几天,崇政殿里,站着章惇、许将、范纯粹、苏澈、韩忠彦、蔡京、蔡卞,以及张商英、刘逵、刘正夫等人。
他们今天被匆匆召集来,不知何意,各个心中都忐忑不安。
谭世绩在一旁念着几份报纸。
“仙游老夫,天资凶谲,舞智御人...人主前,颛狙伺为固位计,始终一说,谓当越拘挛之俗,竭四海九州之力以自奉...欺君妄上,专权怙宠,蠹财害民,坏法败国,奢侈过制,赇贿不法者...下足以弹压百僚,而莫之敢侮;上足以胁持人主,而终不敢轻。李林甫、卢杞皆是也。”
赵似问道:“诸卿,你们说,这几份报纸上,骂得是谁?”
蔡京除去官帽,低头垂首,萎然道:“陛下,臣该死,连累陛下背上昏君之名。”
赵似盯着蔡京,目不转丁,看得他额头上直冒汗水。不一会,汇集成豆大的汗珠,滴落在崇政殿水磨地板面上。
“听着这些字句,朕仿佛闻到了一种腐烂味。乱葬岗里某具棺材板没盖紧,飘出来的腐烂味。朕以为,自元符三年即位以来,三令五申,不得再砌词捏控,写小文章来讦击政敌。以为这种恶习已经被埋在了乱葬岗,大家都开始以事实为准绳,依照律法检举监督。”
“想不到数年过去,居然还有人把早就消失的东西,又给朕从坟地里刨了出来,还堂而皇之地登载在报纸杂志上!是不是谁的文笔好,就占理?谁编得故事更惊悚,就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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