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鸾怜惜地看着弟弟。
“我这将死之人,何必拖累你们。让我...随大白高国而去吧。尚父(嵬名安惠)说得对,我大白高国雄踞西北,百年盛衰,没有人为它殉国,真说不过去。”
屋子变得寂静无比,姐弟相互靠在一起,默默饮着这生离死别的苦酒。
突然,李青鸾直起身来,声音拔高。
“走吧,赶紧走!要是让宋军合围,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李察哥满是泪水的眼睛死死地看着李青鸾,想把她的模样,永远刻在心里。过了一会,他决然地站起身来,不舍地松开姐姐的手,缓缓地向门口退去。
“黑头石城漠水边,赤面父冢白河上,大白高国在彼方...”李青鸾轻轻地唱了起来。歌声缥缈忧伤,就像是笼罩在贺兰山王陵上的雾霭。
听到这歌声,走出屋门的李察哥停住了脚步,泪水又一次流了下来。过了十几息,他起步继续走,只是这次,走得更快了。
傍晚时分,西夏内侍司押班郑除邪,匆匆地走进报国大兴寺的大雄宝殿里。
大殿里到处垂挂着金银丝缠织的锦缎,正中间是释迦牟尼佛像,连基座高三丈余。旁边两座药师佛和大日如来佛,高两丈。全部纯铜铸造,通体贴金。
数百支牛油蜡烛,上千盏香油灯,照得满殿金碧辉煌,恍如佛界仙国。
郑除邪轻轻走到夏主李乾顺后面,安静跪在旁边。
“陛下。”郑除邪轻声说道。
闭目合掌的李乾顺停止诵经,睁开眼睛,看到了郑除邪,轻声道:“出去说。”
说完,李乾顺抬起头,对着佛像恭敬地跪拜了三次,悄然起身,出了大殿。
“二郎已经走了?”李乾顺缓步走在殿前的廊道上,问身后的郑除邪。
“晋王殿下带着三百扈从,护着王妃、世子等人,黄昏时分出了西门。小的早就叮嘱过各门守将,不得阻拦。”
李乾顺仰头看着天,眼睛在使劲地眨着,过了一会,才恢复正常,嘶哑着声音说道:“走,陪朕去看看大姐。”
“陛下要去看望贺兰郡主?请容小的派人先去禀告。”
“不必这么麻烦了。家人之间的探望,用不着那么多礼仪。”
李乾顺轻手轻脚地走进屋子里,还是惊醒了闭目假憩的李青鸾。
她抬起头,看到了李乾顺,脸上露出了笑意。
李乾顺恍然间,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父皇愤郁而终,才三四岁的自己,猛然间成了大白高国国主。
母后忙着擅权,铲除异己,出征宋国。自己孤零零在后宫里,彷徨无助,是姐姐带着自己和弟弟,渡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日子。
那时的姐姐,就是带着这样的笑。这笑容如同春天的阳光,能化解寒冬的积雪。
“姐姐...”李乾顺坐在床榻前,拉着李青鸾的手,把它贴在自己的脸上,仿佛小的时候,临睡前听姐姐讲故事入眠一样。
记得当时的自己,为了争抢姐姐温暖贴心的手,没少跟李察哥置气。可是现在姐姐的手,却如此地冰冷干枯。
“姐姐,我好恨!恨自己被自负和嫉妒蒙蔽了眼睛,没有听你的话,才有了今天这局面。”
李青鸾轻轻地抚摸着李乾顺的脸,笑着说道:“你是一国之君,雄才伟略,当然有自己的主张。不是你做的不好,而是我们运气太差,遇到了赵十三。佛祖保佑了宋国,却没有保佑我们。”
“姐姐,赵十三毁寺庙无数,逼数万僧人还俗,为何佛祖还要保佑他?难道佛祖也是欺善怕恶?”
李青鸾笑了笑,“陛下啊,佛经你白读了。‘心无所住,而生其心。’我们拜佛诵经,不是为了祈求佛祖保佑,而是要明悟这世间的道理。我们敬佛礼僧,心里想的却是求回报,免劫数,脱苦海;赵十三毁假寺,驱伪僧,却是在救渡万民众人。佛祖看到的,与我们看到的,是不一样的。”
李乾顺笑了,“姐姐病后,反倒更加睿智,解惑破相,证就了阿罗汉果位。”
“陛下这是说着好话,哄臣妾开心。我罪孽深重、羁绊重重,死后怕是要下地狱。”
李乾顺的双眼闪烁着泪光,“姐姐的罪孽和羁绊,全是为我大白高国...我愿意陪着姐姐下地狱,反正我也没脸去见列祖列宗。”
“陛下又在说着小孩子的气话。”李青鸾笑着说道,“二郎出城走了,陛下知道了。”
“知道了。我还叫人在西边的驿站等着他,送他一份诏书,立他为大白高国皇太弟,监军国事。还把白马强镇军和右厢朝顺军的兵符给了他。要是这两军余部没有被宋军全歼,就带着一起走吧。”
李青鸾看着李乾顺,一脸的欣慰。
“姐姐,到时候我不送你了。”
“好,到时候我也不送陛下了,我们在黄泉相聚吧。”
李乾顺强忍着眼泪,站起身来,拱手对着李青鸾长施一礼:“姐姐,你为朕,为大白高国做的一切,弟无以为报,只能下辈子做牛做马...”
李青鸾打断了他的话,“不用做牛做马,下辈子做我哥哥,换你来保护我。”
李乾顺哽咽着点点头,好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一点声音。
“嗯。”
回护国大兴禅寺的路上,李乾顺看着兴庆府街道,寂静萧杀,除了来回巡逻的军队,偶尔出现的行人,都是脚步匆匆,忧心忡忡,惶惶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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