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似离去后,章惇坐在书房里久久不能平复。
章授端上一碗茶,轻声道:“大人,茶冷了,儿子给你换了一碗热茶。”
章惇猛地被打断思绪,三角眼转过来,就像雄鹰看到了猎物一般,吓得章授手一抖,差点把茶杯掉到地上去了。
看到是自己儿子,章惇把目光一收,显得无比地疲惫。
“三郎,”
“大人,儿子在这里。”
“好好用心,要多听多学,争取跟上官家的脚步。”
“大人,儿子不是很懂你的意思。”
“三郎,我们都老了,跟不上官家的脚步,能做的就是帮他稳住局面,缓缓过渡。”
“大人,过渡?过渡到哪里?”
“过渡到按照官家施政理念培养出来的人才,开始接管朝政为止。”
章授有些明白,可还是有些不明白。
章惇懒得管他的思绪波动,只顾着继续往下说,“章佃、章依、章仿他们还在治经义?”
他问的都是几位孙辈,正在进学,准备延续章家的辉煌。
“不要再治经义,够了。老夫腆着脸,请几位翰林院和成均学堂的教授来,给他们开开窍。”
章惇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得章授一个激灵。
“大人,官家不科试取进士了?”
“科试?当然要继续,做官的还是得从读书人里选取。只是考什么,就不好说了,肯定会大改。进士,可能还会再取,但是官员还会不会从中择取,不好说。”
“大人,”章授急了,“这科试之法,可是祖宗之法,怎么能轻废?”
“三郎啊,你也是读过史书的人,科试从隋唐才开始有,本朝只是沿袭而已。从太祖皇帝开始,科试一直在改动,或大或小而已。怎么,到官家手里,不准改了?”
章授哑口无言。
章惇默然一会,突然笑了,“‘正确的路线确定之后,第一步就是统一思想,然后官员就是决定的因素。’老夫终于可以确定,龙泉山人是谁了?”
“龙泉山人?经常在《半月杂谈》和《东京时报》等报刊上发表时政文章,引起巨大议论。有众多反对者,也有许多拥趸的龙泉山人?大人,他到底是谁?”
“就是官家!”
章授仿佛被雷电集中了五脏六腑,内焦外嫩。
“三郎,以后你们要多读这两份报刊,仔细研读。尤其是龙泉山人的文章,一个字一个字地用心琢磨。”
章惇切切叮嘱道。
在回宫的路上,赵似思绪非常活跃,他把心中一个很大的疑惑终于想明白了,忍不住跟李芳和于化田倾述。
“朕观父皇和皇兄,还有仁庙先帝的朝中党争,最大的问题就是各持己见,却没有评判标准。应该做裁判的诸位先帝,也是摇摆不定。”
“朕苦思冥想,想出了以律法为标准,先定下评判标准,再确定评判手段—以数据和事实为准绳。这样就能避免拿着义理做标准,公说公有理,母说母有理。但是朕知道,再客观,只要是人在斗,都免不了构陷、诬陷等手段。”
赵似一脸苦笑着,自顾自说着,两边繁华的景象,根本看不到。
“准绳和标准是死的,人却是活的。那些宦海浮沉多年的家伙,一个个都是人精,肯定会找到漏洞。这党争,此后还是避免不了。只是朕该如何将其控制在合理范围,不要耽误了治理政务?”
赵似喃喃地说着,李芳和于化田都安静地听着。韩甲先在稍远一点的地方,警惕地盯着身边走过的每一个人。
“所以最好还是要统一思想。可是在此之前,必须要搞清楚新旧两党为何争得如此惨烈?此前朕一直没有想清楚,刚才与章公讨论刘安世,谈到傲慢这个词时,一下子都想通了。”
“我朝百年对文官优待,让这些文人儒生们养成了傲慢之心。没错,他们确实都心怀天下,忧国忧民,都是想改变这个国家的有志之士。但是傲慢蒙蔽了他们的心和眼,傲慢让他们以自己为中心,坚持自己所学的才是真理。”
“最关键的是,傲慢让他们固守陈见,不思变革,只见到眼皮底下的四书五经,见不得其它的任何东西。纳百川才能成海,固步自封,就是死水,会发臭的。”
说到这里,赵似下定了决心,“那就好好打掉他们的傲慢,让他们知道,这世上的真理,不拘于四书五经这么一点点!”
想到这里,赵似觉得脑海一片通明。
他抬起头,看到身边的开封城,大街小巷已经灯火通明。人流如织,欢声笑语。有丝弦歌声幽幽地从远处的楼阁里飘了出来。
“小雨湿黄昏。重午佳辰独掩门。巢燕引雏浑去尽,销魂..殷勤,恰似当时枕上闻。”
歌声缠绵哀婉,这是一曲写端午的词,深婉含蓄,弥漫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寂寞。现时的文人,尤其是这开封城里文人墨客,醉生梦死,偏偏喜欢这种哀苦的词作。
“这是谁写的词?”
“官家,请稍等,小的去问问。”于化田连忙答道。
过了一会,于化田回来禀告道:“回官家的话,是李之仪李端叔的《南乡子.端午》。”
“李之仪?”赵似觉得这名字很耳熟。
“官家,李之仪是大苏先生门人。元符元年,他监内香药库。后来御史石豫参劾他曾为大苏公幕僚,不可以任京官,于是被停职。大苏先生被召回京后,他被复职了。新制后,内香药库划归了内侍省,李之仪如何安置,小的还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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