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什么?又犯傻了!真够愁的!”他一脸嫌弃地捏她的脸。
“你……你真会揍我屁股啊?”她一双眼睛,亮得放光。
他只当她是怕了,脸色愈发沉下来,“不听话自然是要揍的!”
她眼圈一红,拉着他的衣襟,眼神巴巴的,“那……那你揍完我,还喜欢我不?”
他再绷不住,笑了,刮了刮她的鼻子,“真够不害臊的!”
“你说!你说!”她不依不饶,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害臊,小孩子不是常常这样问大人:你还喜欢我不?
他无奈,又好笑,“当然,快去换衣服!”
“嗯!我去了!”风一样来,又风一样去,却已是两样心情。
这么一折腾,早起也变成晚出了,她奔上楼,暗暗诧异,按道理,妈妈这时候早该准备好了,怎么这时候还在房间没出来?
她走到妈妈房间门口刚要敲门,隐约听得里面有哭声。她急了,用力拍门,“妈!妈妈!妈,你怎么了?”
里面迟迟不给她开门,她更急了,“妈!你别吓我!妈,开门!”
终于,门从里面打开,舒慧明显脸上有泪痕。
“妈,出什么事了?”她闪身进去,除了桌上凌乱的几本书,并没有其它异状。
“没事,就是想起一些旧事了,没关系,吃早餐了吗?吃了的话咱们出发吧。”舒慧擦擦眼泪道。
“哦,真没事吗?”涂恒沙走到桌边,发现一本书底下露出一张照片的一角。
她把照片抽了出来,只瞥到一眼,还没看清照片上的人是什么样子,舒慧就冲了上来,将照片抢走了……
照片上是个小男孩。
“妈,这谁啊?”她从没在家里见过男孩照片。
“没谁。”舒慧把照片重新收好,“准备准备,去监狱吧。”
她无法,毕竟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和舒慧汇报。
“妈,那个……我今天不是要去监狱采访吗?”她寻思着怎么说。
“嗯,我知道。”
“有人和我一起去。报社的文字记者。”
“嗯。”那是当然,舒慧收拾起来很快,转身看到她还在磨叽,“你怎么还不去换衣服?再磨蹭就晚了!”
“……”她这不是有话说吗?
“快去!”
“……”好吧好吧,那就这样吧,她最后补充了一句,“就是我以前提过的粟老师。”
“知道了。”舒慧表示。
涂恒沙于是回去换衣服了,想到可能会见到父亲,她还是精心打扮了一下,化了个淡淡的妆。
搀着妈妈到楼下的时候,粟融归先一步上来,礼貌地叫,“阿姨早上好。”
“小许!”涂恒沙开心地摇摇手打招呼,而后道,“妈,这就是我报社同事。”
舒慧也笑着点头,“小伙子好。”
“阿姨请上车吧。”粟融归请舒慧母女俩上了车。
舒慧这个年纪,有种见了俊俏小伙子就欢喜的通病,上了车便问开了,诸如小伙子多大了?家里几口人啊?弟弟妹妹多大了?家里老人身体可好啊?
听得一旁的涂恒沙都不好意思了,悄悄扯舒慧衣服,“妈,您查户口呢?”
舒慧笑笑,“小伙子以后多上家里来玩儿。”
“好!”粟融归答应得可爽快了,换来涂恒沙一记瞪眼。
三人到监狱,粟融归和涂恒沙是出示的记者证,舒慧则是作为犯人家属进入。
在等待涂成功出来的时间里,涂恒沙握着舒慧的手,只觉得两人的手心里都紧张得出了汗。
另一只手忽而一暖,被一只大手包裹住了。
想到妈妈就在身边,她慌忙把手抽出来,又瞪了他一记。
这时,狱警却出来了,告诉他们,涂成功并不愿意见他们。
涂恒沙只觉得那只紧紧抠着她手的手指都松了下去。
“那……他还好吗?”舒慧整个人都软下来了一般,无力地靠在涂恒沙身上。
“他挺好的,身体状况不错,也遵守纪律,积极改造。”狱警道。
“那就好……只要好就好……”舒慧眼里的紧张感消失了,缓缓点着头,对涂恒沙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妈,您一个人回去?”涂恒沙颇为不放心。
“没关系,我又不是小孩子,也没老到走不动,我自己慢慢回去,你们忙工作。”舒慧微微一笑,眼角点点泪花。
“妈,那您小心点。”涂恒沙有些揪心。
“没事没事,放心。”
舒慧没有见到涂成功,但涂恒沙终究是见到了的。
那是在采访完家属会见的场面之后,在见过了犯人和家属或相看泪眼,或执手大哭之后,涂恒沙和粟融归来到大活动室和犯人一起度中秋时见到的。
狱警指着一个人男人告诉她,“那就是涂成功。”
涂恒沙远远地看着那个穿着囚服,一身清瘦,岣嵝着腰,头发花白的男人,无法把他和自己臆想中任何一个父亲的形象联系在一起。
五十五岁,却已经老成了这般模样。
她眼角的余光扫过身边的粟融归,下意识地便觉得自己矮了一截,脚步往旁边挪了挪,眼前闪过粟振的形象。粟振,五十九岁,发须依然全黑,腰板挺直,笑声爽朗,举手投足尊贵儒雅。
她站在活动室这头,涂成功在活动室那头,他们之间隔了大约十几米的距离。
她无法迈步朝他走近。
一步也走不过去。
她想,这大约是一生的距离了。
可她却再也无法静心,那个岣嵝的清瘦的背影,始终牵引着她的视线,乱了她的心。
她神游天外地拍着照片摄着像,有一回差点被线绊倒,还是干警把她扶住才不至于闯祸。
“行不行?不行我来。”在一旁边采访边写稿子的粟融归过来问她。
她摇摇头,打起精神重新推动摄像机。
一边逃避,一边被吸引,在采访快结束时,那么巧的,她居然还是和他撞到了一起。
她就站在他身后。
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白发的根数,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膏药的气息。她心口一缩,为什么贴膏药?哪里受伤了吗?
她张了张嘴,半晌也喊不出一个字来。
她呆站在那里,看着那人渐走渐远,马上就要走出她的视线,她张着嘴,喉咙已痛,仍是叫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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