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议事颇费心神。
年节之前这样的议事还要持续好几日,内容与往年相同,都是为了总结今年并规划下一年的国策。
其后,李瑕开始接见从陇西调回来的官员们。
当年贾似道请出李曾伯、并从江南选调了许多视李瑕为叛逆的官员赴任陇西,为的是对付李瑕。
甚至就在李瑕为李曾伯接风洗尘的当夜,就有一个官员试图行刺他。
转眼数年过去,陇西环境艰苦,这批官员经历大浪淘沙,熬不住的早已辞官返回家乡;能留下的,都是付出了太多辛劳。
随着河西走廊、兴庆府相继攻下,他们经历艰苦,也算得到了回报,建功立业。似乎都忘了李瑕是个叛逆之事。
这次,李瑕把陇西与河西走廊合并为甘肃路,任用廉希宪为安抚使;调李曾伯主政宁夏路。
如此一来,他便可借机调派这些官员,相当于整编一次,使能者居其位,也使治下更安稳。
翻开了历年以来陇西官员的考核卷宗,李瑕首先看见的是政绩最出众的一个……
“谢枋得,字君直,江南西路信州人。”
李瑕轻声念着卷宗上的信息,看了眼前面的中年人,只见其年近四旬,身体壮实,下巴上留着一整排的长须,不似文弱的书生,颇显豪迈。
“你是兴昌四年进士,与闻云孙、陆秀夫同榜?”
“回秦王,是。”
“你对策时,本能擢升甲科,偏要抨击宦官董宋臣,只考中了乙科?”
“回秦王,是。”
“鄂州之战时,你被任为礼兵部架阁,招募民兵、筹集军饷,你变卖家产,八方奔走筹措,招募民兵一万余人,保卫饶、信、抚三州?”
“不过略尽微末之力。”
“战后,你既写文章骂了贾似道,也骂了我?”
谢枋得丝毫不惧李瑕,抬起头,道:“是,秦王有战功,但也确实狂妄,失君臣之礼。”
“我该骂?”
“该骂。”
李瑕又问道:“听说你到陇西赴任时写了一首诗,‘雪中松柏愈青青,扶植纲常在此行’?”
“是。”
“既要扶植纲常,这些年我的所作所为,你是如何看待的?”李瑕问道,“若是朝廷与蒙元议和,甚至结盟攻打我们,你又是如何看待?”
以前,李瑕会尽量避免这种问题,尽量只做为国为民有利的事,不去逼宋廷来的官员在忠与逆之间做选择。
很多事情,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
李瑕不愿称帝,就是怕要逼太多人做选择,李曾伯、陆秀夫、史俊、易士英、房言楷……
但眼下时局不太好,所以他会试探一下某些宋廷官员的反应。
也就是多问上一句。
谢枋德的回答却是他没想到的。
“我还作过一首诗,秦王听过。”
“是吗?”
“孔明汉贼不两立,梁公十念臣而皇。”
“嗯,诗作得不错。”李瑕道,“不愿回答就算了,我不逼你们。安心为民做事吧。”
“秦王似乎没想起来。”谢枋得道:“我刺杀过秦王。”
“你是荆轲不成?”李瑕难得说了个冷笑话,他是忽然想到“荆轲刺秦”,觉得好笑。
但谢枋得没笑,而是很认真地道:“那夜我想行刺秦王,秦王却放了我。一开始我以为是假仁假义,等着秦王再派人来杀我,一直到了陇西。”
李瑕再次将目光落回卷宗看着谢枋得的政绩。
“到了陇西上任,我随李帅走访百姓。生于江南、长于江南,我从未见过那等贫瘠荒凉……”
“你是个好官。”
“我想做个好官。”谢枋得道:“也只想做个好官。”
李瑕沉默了好一会,喟然道:“好,我不逼问你,谈政务吧。”
谢枋得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懦弱。
他赋诗“扶植纲常在此行”,事到临头却还是逃避了这个问题。
“秦王,我有一事须当面启禀,北地多有胡汉婚嫁,然习俗大不相同,胡人子征父妾、兄收弟妻,故陇西多有强迫汉女收继婚之事……”
李瑕已看了谢枋得的折子,沉吟道:“君直认为自己这几桩案子,判女子守节,判得好吗?”
“不算好,但也只能如此。”谢枋得道:“忠臣不仕二君,烈女不事二夫,此天地常道也。判女子守节,既守天地常道,又免她们遭遇收继厄运。”
“你可知我们治下人口稀少,官府多次下诏鼓励寡妇自由改嫁。”
谢枋得注意到李瑕所说的“自由”二字,遂道:“胡俗难改,我亦不知该如何……”
“法治。”
李瑕忽然开口说了两个字,接着又道:“不论胡俗如何,也不论理学如何,一切皆以法为绳。完善法令,将收继婚入罪,且不论是强迫妇女守节或改嫁,但凡是强迫则皆入罪。”
“大宋律例……”
“近来提刑司正在重修宋律,君直便转任提刑司如何?这部分的律令便交由你仔细考量,做出完善的法规。”
谢枋得愣了一下,既觉秦王处理政务果断,困扰了自己两年的政务难题迅速就有了方案,同时又感到有哪里不对。
“敢问秦王,你是说……要重修律法?”
“不错,此事在我往西域之前便已安排熟悉刑律之人在办。”
宋律已不适应李瑕如今的疆域,修改律法亦是摆在眼前很有必要做的事之一,李瑕的语气亦是理所当然。
谢枋得却是呆愣了很久,似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不该开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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