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件事俞德宸没有与他的朋友们说实话。
他说是林子想让他到军情司做事,好像他已经被人看中了。
但其实林子从全真教挑选人手时,认为俞德宸有些木讷了,并没有很满意。反而是俞德宸努力说服林子,给自己谋得这差事。
“林司使,我当过间谍,有经验。”
当时林子反问道:“在庆符时刺杀秦王被策反的经验吗?”
俞德宸想了想,应道:“被秦王策反,也不丢脸。”
林子倒是微微愣了一下。
“木道士竟然还挺会说话,有点小急智。”
后来俞德宸与朋友们说的时候,不知不觉地加了些小小的吹嘘,作为修道之人,他对此很是惭愧。
之所以吹嘘,是因为他在他们面前,总觉得没有底气。这心虚倒不是因官位与钱财不如人,俞德宸早看淡了这些。
他是觉得自己做的事太少了。
有时听江荻、孙德彧、李昭成说起发生在关中的各种大事,轻民赋、薄民徭、修水利,他虽听不懂但也能感受到那种欣欣向荣。
众志成城重整汉家河山,身处其中,连讲究清静无为的道家弟子也跃跃欲试。
他们都在担当重任,于是他也想在其中能有自己的一份功劳,谈起时能像他们一样由衷骄傲……
于是俞德宸来了太原。
当王成业决定撤离,他毫不犹豫提出要留下来断后。
才刚刚把所有的卷宗资料放在炉子里烧了,便遇到蒙军包围了杏花巷。
俞德宸是特意杀了一人,吸引了追兵的注意。
也正是因此,追兵十分确定他们还在城中,继续封锁了太原城,为王成业那批人至少争取了一天的逃脱时间。
若顺利,他会等风头过去,太原城解封之后出城到城东的三清观潜藏下来。
待军情司再派别的人来,他便可为他们安排身份,帮助他们熟悉太原,建立新的情报据点。
初次北上做间谍能起到作用,他对此很满意,想着回到长安以后说起来,不算太丢脸……
心中想着这些,俞德宸将珠钗在头发上插好,理了理裙摆,离开了藏身的民宅。
低着头走到巷口,远远看到前方有一队兵士过来,他不慌不忙地拐进另一个巷口。
……
一名百户按着刀走进巷子,眯眼看着前方那一袭襦裙掠过的身影,稍舔了下唇,向一间屋子里的民户喝道:“有没有见到一个年轻道士?”
“没……没有啊兵爷……”
那百户身后便有一个无赖汉连忙上前道:“兵爷,不会错,小人昨日看到那道士了,就在这巷口看到他。”
百户点点头,一挥手,喝道:“搜!”
士卒衙役们踹开一间间屋门,挨家挨户的搜查,拿着画像辨认。
有人十分不解,问道:“不是要捉挟持大帅的宋国细作吗?怎要找什么道士?”
“知道宋国细作是怎么一路到太原的吗?其中便是有一个小道士,冒充成三清观通真真人的师侄,一路上招摇撞骗。你看他这画像,眉清目秀的却如此卑劣……”
太原有个三清观,十余年前道士披云子宋德方主持三清观教务。
宋德方是丘处机的弟子,汗廷赐号他“玄都至道真人”,是一代道教宗师。如今宋德方虽逝,由弟子通真真人秦志安主持三清观,依旧在山西民间很是有威望。
此时周围士卒一听,纷纷应道:“这也太可恶了。”
“这些宋国细作入境行凶也就算了,竟还敢坏三清祖师之名!”
“瞧你说的,入境行凶怎么能算了……”
~~
三清观,郝天举也正与秦志安谈及宋国细作。
“确实是打着通真真人你的名号来山西的,我七弟查到他们在十三日夜里宿在祁县的玉龙洞。近来原本盘查细作严格,但当地巡卫因误以为他们是真人的弟子,疏忽了?”
“郝元帅莫非认为老道与这些细作有所勾结?”
“倒没这个意思。”
秦志安手中抚尘轻轻一挥,叹道:“我龙门派师承全真教,然而全真终南山祖庭已沦落为宋国占据。这次的宋国细作,想必是出身全真吧?”
说着这些事,这位老道人也有些忧虑。
这些年,先是在佛道辩论中输了,之后终南山为李瑕所占,北方道教由盛转衰,且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该怎么办?
以如今蒙古之强,还能效当年师祖长春真人远赴万里与成吉思汗龙马相会的盛举吗?
心头想着这些,秦志安不等郝天举诘问,反而抢先开口又道:“全真出了这般叛徒,老道亦痛心疾首。然更痛心者,师门为正一教所欺凌,老道深盼着大蒙古国能尽快收复关中。”
“是,是。”
郝天举请秦志安来,本是想怀疑三清观与细作有所勾结,没想到对方竟还提起要求来。聊得颇为无趣。
“那便请真人见谅,容我搜一搜三清观。”
秦志安闭上眼,心中微微一叹。
他知道观内没有细作,自是不怕被搜的。但道家清修之地,却遭公门衙役践踏。
换作是以往,郝天举岂敢这样对待全真教?
“郝元帅请。”
不论秦志安如何想,已拒绝不了,只好缓缓点了点头。
……
搜过三清观,郝天举依旧一无所获,但回城之际却还是邀秦志安往太原城内帮忙辨别那出身全真的细作。
他态度很客气,但这一举动所透露出的其实是不信任。
担心秦志安协助对方,干脆将他请到郝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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