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虹公子,还记得蛇怪秦肖吗?”
其实我叫慕秦肖。这样自称秦肖好似亲切,不过是当年初初穿过来遇见元虹这只妖怪,心想该不会言灵也是确有其事吧……就留了个心眼儿,隐了姓氏没说,只称自己姓秦名肖。可惜残酷的事实证明,当年我的小心眼儿是远远不够,留一个留两个留多少个照样着了人家的道。
而现在我之所以自报家门,是怕一百年过去,这小子蒙骗过的妖怪太多,想不起我这么呆笨好骗的一小只。谁想他的反应倒很大,身子一颤,立即微微倾身,视线胶在我身上细扫。看神情他把我记得很清楚,是我杞人忧天了。
我于是极为满意,把声音放得更冷。身边的小鸡仔们受了惊吓,一股脑散了个干净。
“元虹公子既然认得故人。你欠我秦某的,今日就请连本带利还来吧。”
狠话虽然撂下,我却晓得元虹绝不是个甘心把吃下东西吐出来的家伙。果然话音一落,送亲的锣鼓声便停了,那乌压压一片家丁将乐器一放,全部顺利操起了家伙,看起来相当的训练有素准备充分。冲天的妖气杀气扑面而来,拉开一副想要合围活捉我这只小妖的架势。
元虹一摆手制止了跃跃欲试的手下,眼神像要在我身上灼出一个洞来。他低头自语了一句,看口型像是“……还活着”什么的。然后抬起头来道:“秦肖,今日之事对我鵁族来说是件大事,求的是万无一失。金蛟大人的侍从也在迎接我们的路上,绝无可能受人搅扰。你不该此时回来生事,还是识相些,速速逃命去吧。”
他的眼睛又黑又深,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诚恳,甚至还带些看似遮掩不住的焦急。百年前元虹与我相交一度甚深,他理应了解我不是一个会被这种不疼不痒的威胁激怒或是吓跑的妖怪。说这番话出来有什么意思?估摸着是要表示出‘怕我吃亏,要提醒我避走’的意思。
看他装相,我的牙又痒起来,不禁缓缓抽出佩剑,一字一句道:“我来讨债,并非生事。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竟然还很工整,我真是个有内涵的男妖。
见我亮剑,那一众乌合便直冲过来。冲到面前我才发现,其中有些看着甚为眼熟,粗略回想,应是当年与我同期在元虹族内学堂里读过书,有些说不准还一起掏过鸟窝斗过蟋蟀。原来乌合并不乌合,都是鵁族这一代的精英。看来元虹刚刚所言不虚,鵁族对这次“和亲”相当看重——真好,这样我破坏起来才更有幸福感。
我弹一下手中的剑,引得它长鸣不已,便纵身扑入鸡群。一招一式求得都是将敌人置之死地,每一剑都会传回手心划过血肉的颤动。一时间剑光如电,血肉成网。杀得兴起的时候,仿佛能看到一地鸡毛。
我把所有向我亮兵器的妖怪摆平,也不过须臾。提着滴血的剑把元虹踢下软榻踩住他的胸膛的时候,他仿佛仍未回过神来。看,处心积虑的报复固然不错,可是以绝对的实力动一小指碾死仇家,其实更加快意。
元虹被我踩在地上,眼神有些散乱,轻声嘟囔了句:“从前连鱼都不杀的人……”
我耳力绝佳听得清楚,不由嗤笑一声,却不想和他废话。我若与从前一样,早几百年便已尸骨无存。况且从前不杀与良善没什么关系,成长环境不同罢了。
脚上使力重复道:“把我的东西还来吧,就不为难你。”
他抬起眼来看了看我,干净的漆黑眼眸很容易就可以显得无辜,好像我是在无故欺辱他。但我又怎会被他一点小眼神儿所动,只是不动神色地与他对视。
终于他胸口颤了颤,我察觉到他想说话,便放轻点脚上的力道,使他容易出声。
他抓着我的脚,像是口拙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半晌才说:“秦肖……你真个要因元虹与金蛟魔君为敌吗?元虹……值得吗?”
说到一半他不知为何卡了壳,蠕动嘴唇半天才说出来,然后放弃似的垂下眼睑,让我只能看到他扇子似的睫毛。
我哑然,先是被他一声秦肖叫得汗毛倒立,接着就头上青筋一蹦一跳,脚上也不自觉加了大力。他痛得蜷起手脚,却仍然忍耐着用平顺的口吻道:“秦肖……别做傻事……”
我……我懂了!这家伙以为我跟他讨的是一颗心。……没想到鵁族是如此擅于从生活中发现奸情,并且盛产同人男。想我慕秦肖一世人一世妖,在这凡尘腻歪了百数年,今天也算长了见识。
敢情这位少爷压根没把将我开膛破肚挖出的那个圣胎——也就是俗称内丹的东西当做一回事;嗯,也没把我俩初次见面时欠我的那一命当回事,光惦记着这些主观臆想出来情情爱爱了……
他恁把我的心当回事了,我得感谢他。
不过这真的只是一个充满粉红气息的误会,我的心在我这张蛇皮底下跳得很好,并没有遗落在别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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