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裳坐在参加晨会的一众高官中,对于大家的闲聊充耳不闻。头一天,他听海事局负责人把丝绸与一文钱不值联系在一起,这番冲击令熊裳整个人都懵了。
丝绸几千年都有货币性质,熊裳这几十年的人生中也一直认为丝绸就是货币。突然间,这个观点土崩瓦解。如此冲击令这位礼部尚书只觉得脚下的大地好像也变得不再踏实。晨会内容也没什么新意,梅雨季节要来了,针对梅雨季节的种种,大家都需要注意。
会议结束,熊裳留下来继续讨论东罗马的事情。他忍不住拐弯抹角的说了一句有关运去东罗马的丝绸,就听赵官家问:“你家的丝绸生意出事了?”
熊裳整个人一震,仿佛是偷偷行动的时候突然整个人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到底是谁出卖了自己?熊裳的脑子开始快速运作。
“和你一样想通过朝廷的渠道来解决砸在手里的丝绸,你可不是第一个。在你前头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赵嘉仁笑道。
熊裳觉得这话好像有别人说过,但是他来不及细想,只是在心里出现了一丝期待。说不定赵官家能够帮忙。然后他就听到赵嘉仁说道:“这事情我也没办法。以前蒙古也是我们的大买家之一,咱们和蒙古开战,销售当然就大降。”
哪怕是微弱的希望,在熄灭的时候依旧能够引发相当强烈的难受,这下熊裳的头低了下来。赵嘉仁此时又开口了,“你现在能明白我为什么如此在乎东罗马么?”
“不知道。”熊裳摇头。
“因为欧罗巴西边好歹也得有个几千万人口,能买得起丝绸的,也得有几十万。打通这条商路,大宋的丝绸就有更大销路。”
“可我家不照样得赔钱么?”熊裳尚书有些意气消沉的应道。
“你这话就逻辑不通。你家赔钱和打通商路有什么因果关系。虽然不知道你家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但是我能确定,这两件事没关系。”赵嘉仁忍不住提醒熊裳。不过说完之后他也觉得光这么讲也不合适,就跟了一句,“你们家到底怎么回事。”
“家里贪财,看着丝绸价这一年多来每四个月波动一次,就起了贪心,趁着上次价格波动的时候借钱买了五万匹。现在六个月过去,丝绸价格更低。想赔钱出都出不了。”
“怎么会赔钱都出不了?”赵嘉仁倒是真的讶异起来。
“官家,现在是有价无市。新丝潮水一样涌出来,大家当然想买新丝,不想买旧绸缎。别人家坑我们家的那些人,就是用低价把旧丝绸卖给他们。这旧上加旧,自然更没人要买。家里人若是彻底割肉,只怕要赔十万贯。这十万贯赔出去,他们大概就可以在家自尽谢罪。唉……”
赵嘉仁眉头紧皱,思忖一阵,他最终答道:“你是想借着给东罗马准备礼物的机会把这些丝绸卖出去么。”
“是。”
“你给我个底价,我可以问问。”
“官家真的肯帮忙?”熊裳惊讶的答道。
“呵呵。”赵嘉仁干笑两声。从广义的角度来看,现在大宋朝廷里面又有谁不是靠赵嘉仁发家致富的。只是有些聪明人紧跟制度,所以看着比较超然而已。
熊裳也不是傻瓜,便是说错了话,却也知道自己面对最后的机会。他连忙答道:“我马上就回去确定。”
急急忙忙赶到堂弟那里,结果进了旅店一问,这位堂弟不知去向。又跑回家,熊堂弟也没有到熊裳家。这下可把熊裳气的大骂。不过此时家里也没人,熊尚书对着空荡荡的客厅骂了几句之后,也觉得没办法。只能赶回礼部继续工作。
到了晚上回家,倒是在家里见到堂弟。熊堂弟倒是先上来道歉,“兄长,我没听你的话,自己跑出去丝绸街看看有没有机会。也没给店家留口信,只求兄长你别生气。”
就这一句话,熊裳气就消了一大半。他没好气的说道:“你给我个出货底价。”
熊堂弟听了之后大喜,“有人肯买咱们的丝绸啦!他们肯出多少?”
熊裳气的脸色发青,他冷冷的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还准备再赚一票么?”
“这总不能亏钱吧。”熊堂弟辩驳道,“既然已经劳动了兄长,便是不给我们赚一点,也得给兄长赚点花费。”
“你别说得这么好听,说白了你还是想赚钱。我已经问过许多管这个的人,他们所讲的都一样,旧丝绸只怕半年里面都不会有什么销路。之后会不会有销路不好讲,但是新丝越来越多,纺织丝绸的厂也会一家一家的开,到时候旧丝绸只怕越来越难卖。”
“兄长乃是尚书,说话就不管用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熊裳听的的眉毛差点都立起来。
“兄长下道命令,那些人还敢不听兄长的话么?”
“你……你这是土财主当久了,脑子都当坏了么!”熊裳再也忍不住,干脆指着熊堂弟咆哮起来,“这等事动辄就是几十万上百万贯交钞,谁家欠我的,我说了别人就要听!你以为朝廷是我开的?”
便是遭到了这样的怒斥,熊堂弟依旧答道:“兄长乃是尚书,难倒不能求官家?”
熊裳原本来还想再说点啥,听到这些之后突然觉得万念俱灰。他颓然靠在沙发靠背上,觉得鼻子一酸,悲从心来。在朝廷里当尚书,周围都是敌人。若不能赶上一个风潮或者跟上一道命令,哪里有发达的机会。稍微行错几步,不知道多少抨击的奏章就给送到赵官家面前。此次熊裳几乎是在不可能的局面下为熊家谋到了机会,可熊家人明显理解不了这些。他们眼中的朝廷,就是谁官大谁就可以为所欲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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