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斋。”文笔杂库门前,高岳刚回来,就找到在那里伏案工作的刘德室,“请将我事前写好的兴元府三州水利图取来——然后陪我到府西去一遭。”
刘德室即刻起身,从书架上取出标记好的卷轴来夹着,走出来,于轩廊处跟在高岳身后。
“先至我官舍里用食后再走,芝蕙应该已把饭食给备好了。”高岳匆匆走着,回头对刘德室如此说。
高岳和崔云韶夫妻俩的军府官舍,和蜀都城比起来,就简朴狭小许多。
可云韶向来是随遇而安的,她很快就在自家庭院里种植起来,每天在带竟儿之余,侍弄着花花草草,也是十分惬意的。
至于自蜀都城带出来的营妓高略略、小春,高岳没带回兴元府,而是让韦皋带到凤州去,等到李晟哪日自陈仓道入蜀为节度使后,就将略略交给他。
现在高岳想起来,合川郡王为何对略略情有独钟,大约是我们后世所言的“慕残”。
因为这样的女孩,比正常女性更能激起李晟的保护欲。
更何况略略除去眼盲外,可算是花容月貌,还弹得一手好琵琶。
不过高岳害怕云韶奇怪的眼光,所以就没把略略给带到兴元府里来。
结果高岳和刘德室刚到庭院时,看到芝蕙刚从庖厨那里走出来,接着芝蕙瞧瞧四面,靠过来低声对高岳说:“三兄,韦府娘子又哭了,主母正在安慰。”
“厨堂里饭食好了没?”
“嗯。”
“引你芳斋大兄先去就食,我去去就来。”
芝蕙答应下来,就带着刘德室去了厨堂。
这时天色阴沉下来,飘起了雨丝,夹着风,整个庭院一片灰色,大概就像张玉箫的心情,高岳慢慢迈步,走到庭院前堂处,便能听到屏风后玉箫的哀哀哭声。
高岳只能立在原地。
“这群男子,平日里说些什么忠义孝悌的道理,一到夺权的时,哪里顾得上什么翁婿父子兄弟?”玉箫的影子微微晃着,说一句哭一声,大概是已知道蜀都和梓潼的事。
“这次肯定是崧卿不对,阿姊你放心,他才回府,马上入宅我会好好训斥他的。”玉箫旁边的云韶说得一板一眼的,可转眼间护夫狂魔模式又上线,“他就是太在乎和你夫君间的兄弟情义了,也不问什么是非,就带军让张相公难堪,真的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行了,阿霓啊,我也知道你在其中难处。你夫君和我夫君是义兄弟,你我是义姊妹,所以你夫君帮我夫君迫我阿父,而我阿父又是得了杨炎的推举,接替你阿父的西川节度使,由此和你阿父生恶;我夫君和我阿父呢,更算是前世的冤家。”玉箫哭哭啼啼,口中的关系越来越复杂,和绕口令似的。
“可不管怎么说,我俩是好姊妹呀!”云韶扶住玉箫的胳膊,亲热无比。
“咳......”高岳将拳头举起,合在嘴唇上,在屏风外轻轻咳了声。
“崧卿!”云韶顿时眉梢舒展,压抑不住兴奋的表情,当即就要站起来迎接。
棨宝早已窜出,绕着高岳的靴子亲热地蹭来蹭去。
可转眼间云韶就觉得不对,刚才在玉箫阿姊前说好的,要狠狠训斥崧卿的。
于是云韶只能尴尬地重新坐下,对着夫君是目光闪烁。
高岳也是懂事的,便坐下来,询问“阿嫂在宅中安好?”
玉箫有些怨恨地说:“这数日与阿霓正教你家竟儿读话来着。”
“读话好。”
“是啊,读话好,教些竟儿睦亲敦厚的道理。”
高岳自然能听出言外之意,便说道“那还须得阿嫂再生个女儿。”
“小叔这是什么意思?”
“竟儿大后,肯定要娶阿嫂家的女儿,以后竟儿遭他泰山打,我和阿霓好歹可帮他泰山递藤条。”
这话说得张玉箫噗嗤声又笑出来,云韶也低下脖子,忍不住用手遮着笑靥,“崧卿真是贫相。”
可玉箫笑完后,又憋不住流泪。
高岳这话意思,她也明白,城武娶了她后,阿父确实对城武一点都不好。
要不是在邠州五龙驿偶得高岳和云韶夫妻的慷慨赠助,她和韦皋现如今还不知如何呢!
这种屈辱和怨恨,韦皋在心中暗自埋藏很长很长时间了。
她也能理解夫君,毕竟夫君也是昂藏男子。
“好啦崧卿,你瞧你一回来,把阿姊弄得又是笑又是哭的。”云韶佯装发怒,举起团扇“用力”地扑了下夫君的膝盖,算是替阿姊“狠狠训斥”了自己的崧卿。
高岳便趁机拍拍膝盖,“正好午后我要出城去巡察府城,天色要下雨,阿嫂和阿霓就在家宅里静待着。”
说完,高岳就起身告辞,随后走出堂去,发觉廊下勾栏处,阿霓种的植物有些奇异,就问到这是什么。
“当归。”
“哪来的?”
“奉天城的浑金吾在你走后来过信,希望你能在兴元府地界弄些药草寄送给他,我便让芝蕙去府城的药市去寻,因价钱便宜,便有些多余的当归,就在庭院里栽种了起来。”
“兴元府的当归很多吗?”
“嗯,听说兴元周围的山可多了,不止当归,还有其他很多药材呢!可阿霓想不起来名字。”
“无妨无妨,唔......”高岳顿时有个无意的发现。
兴元,即是古时的汉中,不但军事地理位置重要,并且川土肥沃,虽然被秦岭、大巴山、米仓山等山脉切割,使得耕地有限,但浓缩的都是精品,兴元的盆地好好营田的话,供养数万兵马问题根本不大。
现在照阿霓的描述,兴元出产的“山货”内里蕴藏的价值也是不容小觑的,可是先前却不受重视,产生不了效益。
不过现在好了,因为我高岳来了。
趁着现在京畿、蜀地、山南东西道道路热络的时机,尽快让枢纽兴元府经济实现腾飞,是我身为兴元少尹的重要职责。
等到接应完韩滉这批进奉船后,我立刻着手抓这件事。
下午时,雨越下越大,整个兴元府城和汉水一片空蒙,大渚河的土堰上,高岳和刘德室都披着蓑衣,淋得袍袖皆湿,身后跟着几位举着量竿的军卒,高岳指着眼前的形势,对刘德室说:
“大渚河、汉水交汇处恰好构成个鼻形,随后在此用石垣加固土堰,并开孔闸,掘方湖,将水注入进去蓄积,这样既可调节浇灌城外的田地,也可在旁筑船场。”
“筑堰与船场的劳役怎么摊派?”刘德室抹了把胡须和脸面上的雨水,大声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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