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从政气得闭口不言。
这时李惟岳将目光投向军府大将王武俊、王士真父子,可对方却坐在汹汹人群当间,没有任何的反应。
成德军幕府判官邵真也款步走出,慷慨陈词,他手指魏博、淄青二镇的密使,怒斥道:“都是你等蛊惑人心,构兵于朝廷与我成德军。”
不少人附和起来,整个中堂满是喧哗。
二镇的使者被吓得满头是汗,这会儿王他奴笑起来,急忙打圆场说:“魏博、淄青不过是希望在朝廷面前斡旋,为司马留住成德军号和旌节,也是一片好意。”
“闭嘴!”邵真怒发冲冠,手指王他奴,又转指军府孔目胡震、郑诜,吓得三人急忙衣袖掩面,接着邵真痛心疾首地对李惟岳说:“司马不听至亲、大夫、贤良之言,却日夜与此等家奴、小吏谋事,司马处在守丧其间,又要抗拒朝廷诏命,此事便是灭门的灾祸!如今可将二镇使者捆缚起来送至京师,向朝廷谢罪。”
平日里李惟岳最害怕判官邵真,结果现在被他一番话吓得,急忙抖抖索索地提起笔来,左右望望,尴尬地说道:“不然派人骑马,先去追班宏回来?”
谁料幕府长史毕华却站出来,“不可,先相公(李宝臣)结好魏博、淄青二镇二十多年,三者早已同气连枝,我镇有难,田悦、李正己必死战护我。而如今若将二镇使者捆送京师,圣主未必信我,而魏博、淄青又必定与我反目,朱滔再自北来,成德军四面楚歌,此乃‘亲者痛仇者快’,窃为司马不值。”
“说得对,长史说得对。”李惟岳又大笑起来,指着毕华不停地喝彩。
“长史说得对哇!”王他奴、胡震、郑诜也都齐声喊到。
“张氏(李宝臣原姓张)二代,至此要无遗类矣。”见外甥彻底铸成大错,走上不归路,谷从政仰面长叹,是泪如雨下,哭着离开军府,返归家中。
邵真也是七窍生烟,拂袖离去。
舅父的背影离开后,李惟岳看了看王他奴,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
当夜,谷从政在家,见王他奴带着群牙兵,将其宅第团团围住。
一声碎响,当王他奴阴鸷的小眼,探过谷宅的窗牖时,发觉谷从政脸色发青,口吐白沫,蜷缩在榻上,地面上满是瓷瓶的碎片。
“饮药自杀了。”王他奴看着此情此景,表情严肃。
而后,他忍不住,噗嗤下,得意地笑出声来。
“这老奴早该死,速速去回报魏府,就说万事仰仗田工尚(田悦检校工部尚书)了!”得到舅父已死的消息后,李惟岳喜不自胜。
三日后,魏州信都城下校场上“大集”,数万天雄军士兵旌旗蔽日,人马嘶腾,讲武台上鼓声阵阵,声震城垣。
魏博节度使、检校工部尚书田悦带甲披风,登上高台,这时鼓声骤停,无数士兵们的眼光都盯住田悦。
结果田悦环视四周后,居然噗通声跪下来。
“节下不可!”这时数万天雄军士兵也都山崩海啸般地跪拜下来。
田悦大哭,用拳头打着胸前的明光铠,“朝廷先前派黜陟使洪经纶来我魏州,称我镇现已有兵七万,早已超过定额,要销兵四万归乡务农。”
士兵们一片愤怒的哗然。
“你们啊,好多都是追随先相公戎马一生的,老的老,病的病,残的残,我都将你们视同兄弟,如今要你们归乡去,不再能领到军饷、赐衣,你们靠什么维生,又靠什么供养父母妻儿啊!这种事我田悦,决死是干不出来的!”说完,田悦嚎啕大哭,用头不断地叩着讲武台上的地面,乃至流血遍额。
数万魏博士兵也随着大哭起来,哭声直冲云霄,这时有人喊道:“我等身受田氏两代厚恩,不能受朝廷的离间,愿为节下效死,拒朝廷销兵之命。”
“朝廷之命,不敢奉!”很快,成千上万的手臂高举起来。
魏博早已和朝廷官军打习惯了,立场向来最为桀骜顽固。
毕竟“长安天子,魏府牙兵”。
“诸位大恩,某没齿难忘。”田悦抬头感激地大呼起来,接着说:“愿将家财全部分给将士们,但求诸位奋勇用命,只要夺占下邢州、磁州和临洺,更大的赏赐还在后面。”
其实这数十万贯的钱帛,是朝廷黜陟使洪经纶带来,供田悦销兵用的,并且要求魏博上缴户籍版图和甲仗,此后交税归顺,可田悦却阳奉阴违:表面答应,收下了销兵所需的钱帛,却转眼又拿出来笼络士兵,怂恿他们与朝廷为敌。
随即魏府的军资库被打开,士兵们欢呼雀跃,挨个领取钱财布帛,而后凶悍地要与朝廷拼命到底。
入夜后,魏府的大堂同样火光通明,各位军将无不披甲执剑,登堂后簇拥在田悦的身边,再稳定军心后,便商议如何抗拒朝廷。
田悦身旁没有奴仆只有亲兵,身后的帷帐没有重彩锦绣,全是半旧的麻布所制,他的面前摊着张地图,绘制的是整个河朔地区的交通要道。
身旁皆是魏博大将,卢子昌、杨朝光、康愔、孟希佑、李长春等,还有统率魏府牙兵的押衙兵马使田绪,他是田承嗣的第六子,亲生的。
不过田承嗣死前还是把节度使的位子给了侄子田悦,没传给儿子们。随后田悦就让田绪带领牙兵,信任有加。
议事当中,田悦以手指着邻靠临洺城所在的位置,“邢、磁二州,位于太行以东,与李抱真的上党、马燧的太原相连,宛若双眼在我魏博腹中,而临洺更是此两眼之核,此三地不可不取。”
“节下说得对!”押衙兵马使田绪这时候才十七岁,嗓音还十分尖锐,当即就应和起来。
其他魏博军将也纷纷点头。
就在田悦准备围绕着“攻陷临洺城”为中心,进行战术部署时,“来迟了,来迟了,年纪大了,身子骨不行,唉唉。”这时一位干瘦的老年人,穿着几乎不堪重负的铠甲,佝偻着身躯沿着中堂的台阶而上,自说自话地来到田悦面前,接着纳头拜倒,这位老年人鬓发衰磨,发髻只剩下一小丁儿,在半秃的脑袋上竖起,显得格外滑稽,“贝州刺史邢曹俊来迟,节下勿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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