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嘉元年, 宣王登基。
这燕京城重新恢复了原先的清平盛世。
而此时的东山墓地, 霍令章席地坐在墓碑前, 眼瞧着墓碑上的那几个朱红大字, 却是过了许久才哑声开了口:“长姐, 我来看你了。”他的声调有些喑哑, 容色也有些惨白, 被那寒风一吹便又轻轻咳了起来。
等缓过这阵咳声——
霍令章才又看着墓碑轻声说道:“长姐,柳予安和周承棠都死了,那些曾经伤害过你的人, 都被我杀了。”
当日霍令仪从悬崖坠下,他持剑闯进文远侯府杀了柳予安,正逢周承棠过门来探望柳予安, 他瞧见之后便一并杀了…几十双眼睛瞧着, 他纵然身为朝中重臣却也逃不过天家责罚,而他如今这身子便是当时在天牢中折损了的。
霍令章一面说着话, 一面是伸出指尖轻轻拂过那几个朱红大字。待拂至那个名字的时候, 他眼中的神色便又变得温柔了许多, 就连说出的话也柔和了几分:“长姐, 倘若你知道父王他没有死的话一定会很开心。”
虽然已经入了春, 可这山间的风打在人的身上却还是有些凉。
霍令章如今身子不如往日,此时被这寒风一吹自是免不得又咳了起来, 身后站着的未语见此忙上前几步轻声劝说道:“主子,山间风大, 我们该回去了。”
霍令章听得这话却未曾言语, 他只是摆了摆手,示意无碍。
而后他是又重新朝墓碑看去,口中仍旧是絮絮说起了话:“宣王登了基,你的表姐成了皇后,许家又重新恢复了以往的名声,还有…”他说到这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才又说道一句:“李怀瑾,他也没有死。”
这些年他所做的准备全部付之一炬。
“不过这些也不再要紧了…”霍令章轻轻笑了笑,这般说道。
这些年他汲汲营营,不过是想终有一日,可以留她在身边。可如今这世上再无她的身影,那么这一切于他而言又还有什么意义?
风更大了,天色也越渐昏沉了——
未语有心想再劝说人一句,眼瞧着小道一侧走来的人却是一怔,而后他是又上前几步轻声说道:“主子,有人过来了。”这个时候会来到这处的人,除了那人又还有谁?霍令章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掀了眼帘朝小道那头看去,眼瞧着那人一身青袍缓步走来,他也未曾动身。
李怀瑾走得很慢,他看着坐在墓碑前的那个身影,面上也未有丝毫异样。
等走到墓碑前,他也不曾言语,只是从陆机的手上取过一炷香,而后便插在了墓碑前,李怀瑾做这些的时候一句话也不曾说。
这墓园一地无人说话很是安静,唯有山间风轻轻压过树木,打出几分声响。到后头还是霍令章开了口:“你要走?”
“嗯…”
李怀瑾轻轻应了一声。
霍令章闻言便又跟着一句:“我没想到你会舍弃那个位置…”那个位置的诱惑这么大,他的确未曾想到李怀瑾竟然会舍弃。
“我也没想到你会为了她去做这些事…”李怀瑾说道这句的时候终于侧过头朝霍令章看去,眼瞧着他面上的惨白,他便也不再言语,只是又开始拨动起手腕上的那串紫光檀佛珠…当日他知晓霍令仪死讯的时候还在淮安,紧跟着便是霍令章杀害柳予安和周承棠被打入天牢的事。
在这朝中——
李怀瑾自问对谁都有几分了解,可唯独对霍令章,他却始终猜不出他的心思。
直到当日他得知此事的时候,才终于想清楚原来这个少年郎这些年所做的这一切,竟是为了她…李怀瑾想到这便又朝那块墓碑看去,口中却是又跟着一句:“有酒吗?”
霍令章听得这一句也未曾说话,只是从一侧的食盒中又重新取出一只杯盏,待倾手倒下两盏酒,他才握着其中一杯开了口:“当年她还在的时候,最贪这一杯青梅酒,只是后来出了那些事后,她便也不再喝了。”
李怀瑾取过另一盏酒也未曾说话。
两人便这般坐在墓地前,喝着酒,谁也不曾说话。
等到天色昏沉之际——
李怀瑾才放下手中的酒盏起了身,临走之前,他低垂着眉眼看着霍令章说道:“再过几日,霍大将军就要去边陲了,如今这世上,他也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霍令章耳听着这一句也不曾接话,只是喝酒的动作却还是有些凝滞。
李怀瑾未见人回声也就未再开口,他只是又看了一眼墓碑,而后便转身往山下走去。
等人走后——
霍令章才饮下了最后一盏杯中酒,而后他从那依稀的光线中朝墓碑上的字看去,却是过了许久,他才轻声说道:“未语,我们也走吧。”
…
几日后。
燕京城中,却有一支军队往城门口走去,最前头那个穿着黑甲手持银枪的便是霍安北,只是不同往日出征时的意气风发,这一回他看起来苍老了许多,就连眉眼之间也萦绕着几分沧桑和疲惫。
站在长街上围观的百姓眼瞧着人越走越远,才轻声说道:“这霍家近些年也可真够命运多舛的,如今这一门上下除了这位信王,竟然连个正经主人都没了…”他说到这是又轻轻叹了口气,而后是又跟着一句:“我看信王就是伤心过度,这才宁可去边陲也不肯留在这燕京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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