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日, 城中桃花已开了个遍, 每一处瞧起来都是鲜活而热闹的。唯有文远侯府的一处偏隅之地, 却依旧寂静得没个声响…廊下坐着几个丫鬟、婆子, 这会正坐在那小几上嗑着瓜子聊着天。
这厢正说得起劲, 倒是有个穿着绿色比甲的小丫鬟不安得朝那锦缎布帘瞧了一眼, 轻声插了一句嘴:“说到底里头那位也是柳家的半个主子, 何况如今她还怀着身孕,我们当真不用去理会她?”
她这话一落——
原先的热闹自是都停了,坐在正中间一个穿着红衣的丫鬟吐掉了口中的瓜子壳, 而后是没什么好气地说道:“说是半个主子,若当真说起来,她如今这身份却是比咱们还不如…东院那位主子要是没怀孕, 咱们自然该好好侍奉着里头那位主子。”
她说到这是又嗤笑一声:“可偏偏里头那位命不好, 如今夫人把她置在这处,平素就连世子也鲜少来看她, 为得不就是怕东院那位吃心吗?何况…里头不还有人伺候吗?”
等这话一落, 那丫鬟便又拍了拍手, 掸落了膝上的一堆瓜子壳, 跟着是对着那面布帘, 不轻不重得又说了一句:“咱们这些伺候人的,眼光还是得放长远些, 若不然什么时候惹了那位生气,扣个月银还是少的, 就怕安了个什么罪, 随意打骂一顿扔出府去。”
红衣丫鬟在府中原本也是有几分地位的,早先跟着戚氏的时候还觉得自己福运来了,这么多年,东院那位身子没个动静,若是戚氏这一胎是个公子,那身份地位自然也水涨船高…谁会想到,这戚氏进门没多久,东院那位就传出了消息。
正主有了身子,这一位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自然也没了什么用处…
如今她是半点好处还没捞到,反倒是被困在这么一处小地方,想想便觉得生气。
身边一众丫鬟、婆子原本就都以她的命令为尊,如今听她这般说道,自然也就没了话,没过多久,这处却是又响起了嗑瓜子和说是非的声音。
…
外头的声音本就没个轻重,这隔了一段布帘的里头自是能听得清楚明白。侍立在戚氏身边的丫鬟,名唤碧拂,却是戚氏从外头带进来的丫鬟…这会她眼瞧着戚氏仍旧坐在铜镜前梳妆打扮跟个没事人一样,还是忍不住轻轻说道:“都是些拜高踩低的,您刚来那会,她们是怎样的客气?这才过了多久,却是连装也不肯再装了。”
戚氏听得这话,却未曾出声。
她是从那妆盒里细细挑了一回,而后是拿着一对用白玉做的琉璃耳珰对着铜镜比了一会,约莫是觉得合适,她便把耳珰给了人,口中是跟着柔声一句:“就这幅吧。”
碧拂接过她递来的耳珰替人戴好,口中却还是免不得继续说道一句:“您每日把自己拾掇得这么好,可世子自打那位有孕后便再未来瞧过您…”
“当真是个傻丫头…”
戚氏面上仍旧带着温和的笑意,连带着声调也很是柔和:“若当真要等世子过来了再装扮,那就来不及了。”她这话说完眼瞧着碧拂脸上还是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便又轻轻笑道:“我让你给世子送的茶汤可送过去了?”
碧拂听得这话,小脸却是又沉了一回:“早就送去了,您都不知道那些人有多黑心,奴私下给了一两银子才让人把茶汤送进去。”
戚氏听得这话,面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神色。她只是笑着从自己的妆盒中取出一支品相不错的金钗放到人的手中,而后是握着她的手,柔声同人说道:“好丫头,跟着我,委实是辛苦你了。”
“您这是…”
碧拂眼瞧着手中的金钗哪里肯收,她先前那般说道不过是因为气不过…都说这文远侯府是全燕京城最好的府邸了,上头的夫人最是体恤人,就连宅子里的丫鬟、婆子也是很好相处,可在这处待了几个月,她却发现这和外头说道得也太不同了。
什么体恤人,什么好相处…
她半点都不曾感受到,反而觉得那些人拜高踩低却是比在清雅居中还要明显几分。
“咱们虽说是主仆,可我心中却是拿你当我妹妹看待的…”戚氏说这些的时候,声调也没个变化,依旧是一副柔和的模样:“只是我如今身份尴尬,倒是连累得你也被那些人磋磨,好在当初在外头的时候还留了几件东西,你且收着,这高门内宅本就不易,日后要用钱的地方还多着。”
碧拂听得这一字一句,眼中免不得生了几分泪意,却是感动的…
还不等她说话——
外头却是响起了一阵慌乱的声音:“世,世子?您怎么来了?”丫鬟、婆子的请安声交叠在一处,其中一道清越的男声却最为明显:“你们在做什么?”
碧拂听得这道声音,忙擦拭干净脸上的泪,口中也紧跟着一句:“主子,是世子来看您了。”她这话说完,忙伸手却是想扶戚氏起来…戚氏却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她是对着那铜镜又瞧了回面容,铜镜中的女子妆扮得体,唯有眼下那处显露出几分青黑。
戚氏瞧着满意,耳听着外处不绝的请罪声,便由碧拂扶着朝外头去了。
外间长廊下跪了一地丫鬟、婆子,柳予安素来温和的面容此时却显得有几分淡漠,等听到帘子被人打起的声音,他才拧头朝人看去,还不等戚氏行礼,他便上前一步扶了她一把,口中也跟着一句:“你身子重,不必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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